“您在身边的时候,大人的笑都多了很多。”她顿了顿,给自己提了提气,对方鉴道,“小娘子,想做便去做吧。您也是很好的。” 她与高云衢的事,瞒得过外人,却是无法绕过身边的侍人的,高云衢将之控制在了很小的一个范围里,而绣竹恰恰是获准知情的那一个。甚至有些时候绣竹帮方鉴梳洗换衣的时候还能看见她身上暧昧的痕迹。高云衢与方鉴都信任她,多数事情并不避开她,因此她知道的其实很多,也清楚方鉴在想些什么。 “嗯……”方鉴轻轻地应了一声,抬起袍袖盖住了自己的脸。 绣竹悄然退了出去,徒留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23章 星火燎原 再怎么情思郁郁也是私事,御史台职司方是正事。倒不如说,正是感情上寸步难行,才令方鉴把精力都放在了公事上。用不了多久方鉴在御史台便渐渐步入了正轨。 这一日她正当值,一个皇城司小卒脚步匆匆地进来,忙不迭地唤道:“敢问今日哪位御史大人当值?” 御史台常需外出实地看察,御史们便排了班,每日都有几人留在衙门里应对急事,这一日正是方鉴当值。 她便走出值房,问道:“我便是。何事喧哗?” “大人快与我走吧!”小卒上来便要拉她,叫她一脸不愉地躲了,下一刻便叫小卒的话惊住了,“有人来敲登闻鼓啊!” “什么?!”方鉴也急了,与同僚说了一声,迈开腿便跟着小卒往外跑。按照《吏律》规定,登闻鼓由皇城司武卒看管,若有人擂鼓则报御史台,由当日御史台当值御史接手,不论后续交由哪个衙门何人审案,该御史都需全程监督负责到底。 登闻鼓在宫门外,离御史台不算远,她一路狂奔,走到近处刹住脚步,放缓下来,两手从头捋到脚,正了跑乱的官帽、衣袍和革带,把自己整理好了,略平缓了一下呼吸,方才摆出官员仪态,走到了登闻鼓前。 一个少女跪在那里。 方鉴站到她面前,打量着她,问道:“是你要敲登闻鼓?”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消瘦,衣着简旧,风尘仆仆,直直地跪在那里。她闻言抬起头看向方鉴,眼睛亮了起来:“是。” 方鉴心中有些复杂,登闻鼓并不是经常会响的,是多大的冤屈叫她一人来此呢:“你叫什么?” “草民卓观颐。” “你可知登闻鼓不是随便敲的?不论冤屈大小,只要敲响这鼓便要先受二十杖,一个不好可是要被打死的。”方鉴劝道。 “我知。”卓观颐坚定地道,“我从县里告到州府,每个衙门都说子不告父,不愿受理,我也不知京中有无人支持我的主张,我只想来问问皇帝陛下,法理公道到底在哪里?” 此言一出,值守的皇城司小卒都惊了:“你要告你的父母?” “准确的说是我的父亲。我父亲入赘我母家,待我母亲去后,他拿走了所有的资产,另娶新妇生子,并将我们姐妹改为父姓,百般磋磨。”卓观颐咬牙切齿,满腔愤懑,“可我母亲才是家主,我父亲入赘之前一无所有,为何现在他拿走了属于我母亲的一切,过得自在逍遥?我母亲若泉下有知又如何看!” 方鉴与诸卒皆沉默了。 半晌,方鉴开口郑重问道:“卓观颐,你是否要挨这二十杖,而后敲响登闻鼓?” “是,草民要敲。”年轻的女郎眼里燃着火,那火以她自己为柴薪,灼灼烈烈,试图烧尽一切。 “好吧,”方鉴悲悯地叹道,转头看向看管登闻鼓的武卒,“准备行刑吧。” 女郎站起身,将披散的尾发撩到身前,凛然地趴上了刑凳。方鉴在袖袋中摸了摸,取出来一块帕子,叠成小块,蹲下身递到她的面前:“我没用过,干净的。” 卓观颐看了她一眼,方鉴的眼中是悲悯是鼓励是安抚,有些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她看不明白,但清楚她没有恶意,于是她接过手帕,咬在了齿间。 方鉴站起身退后几步,武卒向她示意准备完毕,她开口宣道:“开始行刑。” “唔!” 板子落在柔弱的躯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方鉴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呜咽着,痛到几近失神,却仍倔强地忍耐着。方鉴知道那种滋味,无权无势之人状告无门的滋味,走到绝境里豁出一切的滋味。 “大人,行刑完毕。” 她听见武卒的汇报,点点头,走近了,轻声问道:“还能起来吗?” “能。”卓观颐颤着手取出口中的手帕,努力把自己撑起来。她拖着腿,一步一挪,极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登闻鼓前,抽出鼓锤,用尽力气敲了下去。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响遍了皇城。 整个京城的人都听到了,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宰执到各司其职的官吏到忙忙碌碌的宫人侍从再到城中的芸芸众生,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站在原地去听这许久没有响起过的鼓声。 卓观颐咬着牙敲完鼓,从怀中掏出状纸,转身跌下去跪到地上,拼尽全力抬起头,将状纸举过头顶,看向方鉴道:“草民卓观颐状告家父叶泽侵吞亡故妻主家产,请大人明察!” 方鉴走过去俯下身,取走她手上的状纸:“卓观颐,你的案子,本官接了!” 卓观颐定定地看着她,绽开了一个明朗的笑,然后软倒下去昏了过去。 方鉴唤了一个女性武卒过来,掏了一锭银钱交与她,命她将卓观颐送出去安顿。 “出去看看她有没有亲属,没有的话找个地方先行安置,这锭银钱拿着替她请个大夫。”又转向这队武卒之长道,“烦请费心,此案已上达天听,最好派个人看着,莫叫她死了,不然你我都要跟着吃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