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迤走神很严重,回答也有延迟:“是很好。” 金先生没对她不及时的回复做出反应,宋迤觉得他肯定是不高兴的。但她现在没功夫管这么多,姓金的都麻烦,闹起来都不好解决,但金先生多少懂得什么该轻拿什么该敲打,不会如金萱嘉那般肆意对人撒气。 眼下还是劝好金萱嘉更重要,宋迤瞥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不知道唐蒄能否把金萱嘉哄好。在说好话这方面唐蒄相当有能力,想来不用她担心,唐蒄踩在草坪上,金萱嘉听见身后传来的沙沙声,负气般地没有回头。 唐蒄走到她身边:“金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金萱嘉没搭理她。她丝毫不恼,厚着脸皮在金萱嘉身旁蹲下:“看蚂蚁搬家啊?我小时候也很爱看的。” “我不是在看它们搬家,是喂它们吃东西。”金萱嘉手里攥着几粒糖,她把雪白的糖丢在泥土里,心不在焉地讲解道,“故意把糖放在这里,等它们带回家里去。” “在村里没有年节也没有大戏,就只能看蚂蚁搬东西咯。”唐蒄撑着下巴,笑嘻嘻地说,“我还没谢谢你,昨天本来你也可以去听戏的,结果要陪我去做衣裳。” 金萱嘉嗤之以鼻,拖长声音讥讽道:“不用谢我,你说一声想要衣裳不就有人上赶着送你?” 唐蒄笑着问:“当时真的是你在偷听啊?” 金萱嘉哼一声,嘴硬道:“什么叫偷听,我在自己家里随便逛逛,是你们说的话自己钻到我耳朵里来的。” 唐蒄歪歪头,又问:“你不喜欢杜太太?” 金萱嘉搓着手里的草:“我怎么会喜欢她。那种人像花,像衣服,要多少有多少,看不顺眼随时都能换掉。” “说得这么轻松,你换一个试试?”唐蒄说完就被她横去一眼,赶紧摆手是好道,“别生气嘛,宋姨跟我说了,你妈妈跟她们没有交恶,犯不着跟对仇人似的。” 这世上的烦恼各不相同,金萱嘉觉得她理解不了自己,郁闷道:“我和她们是一样的,像花像衣服,换了死了都无所谓。我妈不讲究这些,她恨不得死了——” 话说到一半才想起不该讲得这样重,金萱嘉说:“她不在乎我爸爱不爱她,可我要在乎。如果我爸不珍重我,我就会像杜高岐一样,被人拿起来当筹码。” 虽然相信自己的哥哥们不会那样待她,只是这样的事在耳中眼里发生得太多,难免不让她胆寒。听多了鬼故事的人,难道不会有那么一刻相信有鬼吗? 唐蒄酝酿一番,没找到开口安慰她的立场。她想了想,问:“金二少现在还好吗?” 说起别人总是毫无负担的,金萱嘉收敛失意,语气也变回以往的随意:“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昨天喝得大醉,今天起床就被打,大概是在房间里养伤呢。” 唐蒄掩着袖子笑道:“这么了解,应该是去看过了。” “你说话怎么跟宋姨似的,听着就烦。”金萱嘉满是怨念地错开她的视线,想起宋迤,便说宋迤,“她现在是跟着我爸去接待杜横江他们?难怪你来找我。” “什么啊,我又不是她不带我才来找你的。”唐蒄佯怒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生来就有这么好的家世,家里人好像都很喜欢你。你那样对苏太太她们,她们也没跟你斗,怎么就不能和谐相处呢?” “我不能和芳菲一样靠母亲,也不想像二姐那样嫁给一个根本就不熟悉的人。”话题又绕过去,这次金萱嘉没那么难过,“我妈帮不上忙,我只盼着他更喜欢我,要是他真的爱我,就会给我个更配得上我的前程。” 金芳菲和妈妈常玩的秋千就在不远处,在混沌的黑夜里无比刺眼。唐蒄问:“事事都顺着他,替他调合和二少爷之间的关系,他就会因为这个更喜欢你吗?如果你哪天不想做这个调解人了,他是不是就会放弃你?” “是,根本没有利用价值。”金萱嘉一抓头发,“我和他挂在衣服上的奖章有什么两样,供他向别人炫耀。” 还好现在他退居幕后,没人要求他上阵杀敌。亦或者还好现在还算有个国家,听说真正的乱世,无论身份如何都会连遗言都说不出口就被杀掉。 那时不管是金萱嘉还是金芳菲,都会被不留半分愧疚地抛弃。不是听宋迤说过亡国后有人拿官印抵债吗。金萱嘉低声说:“我要飞得更远些……” 更远些。母亲飞得还不够远?她离乡背井,被迫成为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李太太,多高贵的称呼,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这份孤傲让她看起来更加格格不入。 飞不远,也不敢去做有骨气的人。她知道父亲是用什么手段对待的宋迤,再硬的骨头都能打碎,冰寒里不折不屈的松柏,轻易就能被樵夫砍断拿去当柴火。 “不挤出笑脸来待他,转头就会被他忘记。你明天去他面前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妈叫什么名字?”金萱嘉咬牙,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恨,她说,“后面多得是人排着队讨好他,何必在没眼力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唐蒄托腮道:“可我看宋姨也不太逢迎他。” “宋姨不是我这样的人,我倒是想和她一样!”金萱嘉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她猛地转头,眼睛被月光晃得如同寒星,疾声诘问道,“唐蒄,你会不会死?” 唐蒄愣了愣:“啊?肯定会啊。” “是吧,因为我们会死,所以才不敢得罪那些翻手就能主宰我们性命的人。”金萱嘉把头转回去,很是羡慕地说,“宋姨不同,她不怕死,也不怕被人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