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迤是跟金萱嘉一边的,眼见唐蒄经过自己要开门,当即握住唐蒄手腕。秦淮河就在眼前,唐蒄此时也顾不得这双手摸过什么脏东西,只管挣扎着要开门逃命。 车后座的争吵似乎也影响到了前头开车的司机,轿车在路灯的昏暗光线下喝醉酒般摇摇晃晃。金萱嘉疾声说:“蒄姐你听我一句,别活在世人的口舌中。” “我——”唐蒄一句话没说完,宋迤就忽然踹开车门,冲着一路飞速倒退的风景对唐蒄道:“跳吧,我倒是真想看看你是不是能像报纸上写的那样死而复生。” “你别以为我不敢跳!”唐蒄怒气冲冲地瞪她一眼,坐回原位小声嘟囔道,“我现在暂时没有这份心思。” “好了好了,我叫你跟我来不是为了把你卖给别人,是想让你帮我救人的。”金萱嘉面色凝重,“还记得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个,从我叔伯家过继过来的二少爷?” “嗯。”唐蒄点点头,又摇头很不乐意地说,“难道你想把我介绍给他?那我肯定要拒绝。” “怎么会,少做梦了。我二哥那个人,是个女人都会讨厌他。”金萱嘉看着唐蒄,突然露出很不忍的表情,说,“把你配给他,我怕老天下道雷来劈死我。” 唐蒄讶然道:“你二哥这么不堪?” “二少爷家中辉煌时,连金小姐都要俯首称臣,一时家道中落,自然很难缓得过来。”宋迤知道金萱嘉不好意思说,便替她开口提点唐蒄,“现在也没心思找工作,成日家逐蜂舞蝶,是秦淮河沿河姑娘们的常客。” 唐蒄扭头看宋迤,确认道:“金先生他们不管吗?” “我爸骂他是死架子,自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实际上他们家如今还要仰仗我们呢。”金萱嘉无奈地摇摇头,“不愿工作就不愿工作,我们金家不是养不起。” 唐蒄见她这么消极,一下也没了拿她取乐的劲头,问:“那你这次叫我来是想让我替你干什么?” “刚才你不是一下子看穿了四货杀还龚老头和徐账房的手段嘛,我这边也有件要事请你解决。”金萱嘉抬眼观察唐蒄的神色,“我二哥他,好像杀人了。” “什么叫好像,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多死人?”唐蒄一时难以接受,先往和她一起破案的盟友宋迤那边靠了靠,再望着眼前这个孜孜不倦给自己制造麻烦的金小姐,“你给我讲讲,这位二哥是怎么卷进这件事里的?” 金萱嘉抿着嘴唇,像是极其不愿意讲了。宋迤叹了口气,好脾气地把唐蒄的脸掰得对准自己,很是清晰地说:“她二哥叫金峮熙,自己在外头头租屋子住,养着一票儿粉头。平时喜欢赶热闹,这次应当也如是。” 纵使宋迤在旁边,金萱嘉也铁定不会把自己当个玩意儿送给她哥解闷,唐蒄心里也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金萱嘉见她有退却的意思,鼓励道:“没事儿,你就当我带你见见世面,那边人很多很热闹的。” 她说得分外肯定,唐蒄也还是不敢去。看金萱嘉的样子,似乎是常常到那边去把她那没出息的二哥拉回来,那边的姐儿恐怕都认得她,是老熟人。 而唐蒄不一样,唐蒄是从不涉足烟花地的生面孔,万一被哪只手拉到哪扇门里,家里人拿出全部家当都不一定能把她赎出来。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想抱紧金家这条大腿,就须得做些违心的事。 唐蒄不再说话,反倒是主动跟宋迤谈起这位二少爷的风流往事来——她觉得金萱嘉是拐带良家女子,不愿再同金小姐说话。 金萱嘉哭笑不得,就支着下巴听刚来她们家没多久的宋迤讲她们家的事:“二少金峮熙是金先生同胞弟弟的独生子,从前在家中好生娇养着,后来他爹得罪了姓张的军阀,被张司令养来看家护院的那群手下抓住就地正法,家里积攒下来的财产也尽数充公了。” “这么说来,这位二少爷是家破人亡,来投奔金先生的?”唐蒄几乎就要拍手称快了,这才想起那是金萱嘉叔伯,又转移话题道,“金先生原本是哪里人哪?” “奉天。”金萱嘉念出这两个字时很是怀念,她侧目看向唐蒄,道,“我们举家搬迁到南京来,就在你的讣告飞得满南京是的第二个星期,你是当真不知道?” 唐蒄惊奇地问:“你们是被我的讣告招来的?” 宋迤也客观地点头,毫无征兆地加入对话:“那篇报道说你在棺中扭动身体,听起来就很有意思。” “那是虚假报道,谁知道那个记者会这样改啊。”唐蒄不满地小声抗议几句,看着窗外逐渐密集的红灯笼,“若是今天她在就好了,我就叫她给我写一篇新的报道,题目就定《唐蒄死而复生,初探十里秦淮》。” 金萱嘉没什么意见,说:“那你今夜可得问我二哥多要点钱,拿去充作稿费,别叫那记者再胡编乱报。” “记者是我同学嘛,上一篇也是我授意她写的。”唐蒄嬉皮笑脸地凑近金萱嘉,故意开玩笑说,“怎么,你愿意让我掏空你二哥的钱包?” 金萱嘉淡淡地看她一眼,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回复道:“交给你拿着总比他自己拿着嫖妓好。” 她说着,果断地往前迈步,从她昂首挺胸的睥睨里,似乎真能窥见她军人世家的影子。唐蒄呆着好半天没动,宋迤在她身后问:“你不跟上去吗?” “我跟,当然跟。”唐蒄慌忙下车,踩到地面时还歪了脚步让后头的宋迤扶了她一下,车外是暖融融的红色灯笼,一簇一簇,像燃烧在这条长河边经久不息的情欲,在笼罩城市的夜色的遮掩下,被河水推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