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生日前夜,她将包装好的灯塔积木托付给纪添添,还收获了添添的大肆嘲笑:“什么呀?她过生日,你就送她这么一套儿童玩具?她今年几岁了?” 她嘱咐:“你少管,你就在你们宿舍帮我找个地方藏好,告诉我你藏在哪里就行了。” 这夜泳柔没有做梦,她守候某句暗语,在前往梦的意识流中逆行,所有人都暂时熄灭了,她像颗孤星,独自在这片黑夜中醒着。 遥遥的,夜空中还亮着另一颗。 周予动也不动地平躺着,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她已维持这个端庄又僵硬的睡姿有好一会儿了。她在等。若没有等到,就装作自己并没有等。因此她故意不去想自己究竟在等些什么。 手机藏在被子里,就搁在她的掌心以下心口以上,伴随她的呼吸起伏着。有几次她疑心手机震动,原来没有,是心跳引发错觉。 还有几分钟,她就要满16岁了。 16岁,在她想来与18岁无异,已经像个大人,可哪个大人会盼望自己的生日零点呢?她沉浸在青春的念想中而不自知,多年后她明白,这正是青春的可爱之处,多年后她仍偶尔回想这个夜晚,想起自己的心脏异动的时刻。 零点差二分。 那不是心脏异动,她终于反应过来,是她的手机在震动。 她紧张得差点手脚失调,要扭头去看室友们有没有被吵醒,又要躲进被窝去看来电显示,折腾了一通,她翻身溜出被窝,差点将手机从上铺摔到地上。 电话接起了——她怕迟接一秒就会被挂断——她把手机紧紧捂在耳朵上,听见方泳柔极低极轻的声音传来:“喂?” 她大气也不敢出,无声地快步走到阳台上,关上了阳台的门。 方泳柔再次说:“喂?周予?”她也紧张得声音打颤。 “嗯。”她应一声,表明她的在场。她探身从阳台栅栏间张望出去,目之所及的每一扇窗与每一间阳台都黯着。远方的海也漆黑一片。“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方泳柔反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觉?” 周予原本想说,只是还没睡着。可她没有,她的口太干了,又很紧张,说不出谎。她如实地说:“我在等你的电话。” 方泳柔躲在宿舍楼走廊的拐角处,她们楼栋的房间没有阳台。“我以为你会说,只是还没睡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之中清晰毕现,此刻有一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就像她紧急呼叫她时,她会立刻出现那样真实。 周予对她说,我在等你的电话。泳柔确定这不是梦。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再次跳动。泳柔说:“零点了。” “嗯。” 泳柔说:“周予,生日快乐。” “嗯。” 周予只能这样回应,她连谢谢都说不出了,在这样静的夜里,她的心涌动如大海潮汐,她再一次应:“嗯。”仿佛应了两声,就表达出她只是因笨拙而无言,并非毫无触动。 泳柔是知道的。“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去找找。” “在哪里?” “你们宿舍不是有一个柜子是没人用的嘛?”四人间只住三人,虽说那个柜子也已被纪添添的东西占满了,但总算还是个公用的柜子。 周予溜进房间,打开那个柜子,在黑暗中摸寻着。“添添说,她帮我放在最上一层的最里面了。”周予踮脚,伸长手臂去摸。“喂,你不会拿不到吧?”方泳柔记仇,还记着上次在ktv周予笑话她矮。 周予费力地从顶层拖出了一只礼品袋。 她将它抱在怀里,回到阳台上,费了一番功夫才用空余的一只手将礼品袋粘住的口子整齐拆开——她怕不小心撕破了。 礼品袋里装着她买过的那盒积木灯塔。 她拿在手中,借着月色欣喜地看着。 这是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奇怪她本没有多喜欢这一款的,这一刻却觉得喜欢得不得了,也可能是单单喜欢手里的这一盒,不喜欢家里的那一盒。“找到了。” “拆开了吗?” “嗯,拆开了。” “虽然有点幼稚……”泳柔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觉得挺好看的,还会亮灯呢!可以跟你的那艘大轮船放在一起。海上有行船的话,怎么可以没有灯塔呢?” “好,我把它们放在一起。” “以后,这就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灯塔。” 因大雨而失约的灯塔,因检修而谢客的灯塔,梦中遥不可及的灯塔,它们忽然都在周予的心中具象起来了,就握在她的手里,是真实的,恒远存在着的,在她16岁的这一天亮起了灯,从此照耀她的航程。 她们背着所有梦中人,一起偷偷地醒在真实之中,从此她们是不惧怕梦的人。 泳柔说:“可惜我只买得起这个小孩子的玩具。委屈你今天当一下小孩好了。” 周予答:“我本来就不大。”她当即放弃成为大人了。“对了,你呢?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泳柔像没听见她的问话。“对了,下个月元旦放假,你要不要到我家来?” “到你家?” “嗯,到我家过夜。你们城里不是禁烟火吗?到我家来跨年,我们这里有烟花看。”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道:“好。” “说好了。那……挂了?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该回去了。”泳柔这样说着,却紧贴着身后的墙角,像不舍得离开它似的。 “等一下。” “怎么了?” 周予说:“我有所谓。” 像一句赌她能否听懂的暗语,她在电话那头重复道:“我有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