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岛上到处都在打烟花。听闻两千年的零点世界就会毁灭,年轻人们紧抓着生命最后一点尾巴,全玩得疯了。 16岁的方细独自走在海岸线上。彼时沿海公路还没修好,此地是个野堤,深浅高低,她走得很小心。 没有人与她一同迎接新年与末日。 在学校倒还有几个一起探讨学习的伙伴,回到村里,她总是孤零零的,岛上的少年们都不喜欢她,见她孤身走过,也没有人招呼她加入。 她只好独自游荡。 世界真会末日吗?彼时,她的心内还会产生这样天真的想法。若世界真的末日了,那我就是孤零零地一人死去了。 游走至渡口码头附近,此处海岸线往外凸,是离对岸城市最近的地方。 她远远望去,什么也望不见,对岸应是市区的码头,此刻也已关闭了。 她找了一处高地坐下,独自守着零点,望着漆黑中那望不见的城市。她一向憧憬城市。 在她身后,岛上四处不断响起烟花升空的响声,她只听,并不回头去看。 零点时分,新的世纪来临之际,海的对岸应已关闭的码头上忽然高升起一簇焰火,方细站起来,愣愣地看了半晌,那焰火大概只有一筒,很快放完了。对岸复又沉默。 她欣喜地想,说不定只她一人看见这场燃放呢? 那便是属于她一人的焰火了。 1999年12月31日,23点某某分。 16岁的虞一站在寒风中,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眉开眼笑地说“喂?你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找不到?我在码头这里,这里没有人。”她抱着一袋烟花,足有好几大筒。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虞一,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过去。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 她摸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你在说什么呀?往年跨年我们不也是一起玩的吗?你快点过来,你是不是翻不过码头的墙?我来帮你。” “……虞一,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自我意识过剩?你觉不觉得你很恶心?” 对面很快收线,只留她一人站在漆黑的码头空地上,还傻兮兮地抱着好几筒烟花。 她寂寥地站了片刻,看看手表,又看看手中的烟花,想,世界都要末日了,这些烟花若不放就该浪费了。 于是她将它们摆在地上,翻出打火机,在零点到来之际,她点燃第一筒烟花。 燃引线烧出星火,一束大号手电筒的光芒随之摆动,有人高声喊:“谁在那里?” 虞一拔腿就跑,焰火升上天空,她一边跑,一边抬头看,跑着看着,忽然大笑,流下了泪来。 27-1 仪式作完,几家人散了,三老姨照往日搬石凳坐在寺庙院内冲茶,温家派人来塞红包与她,她照收不误,对方又再一封:“水鸿和阿细的八字,劳你老人家再看看啦!” 她不笑不言语,任谁也无法透过她沟壑纵深的脸看穿她,须臾,她倒了杯茶给来客。“都是神明的意思。” 温家那人走了。虞一立在一旁,饶有兴味地观摩了谈话全程。 她坐下来。 三老姨瞥她一眼。 她问候道:“老姨,在喫茶?” 老人不答腔,她再问:“老姨,你能跟神明讲话?神明刚刚跟你说了什么?那一对真不合适?” “你不信,就不要问!”三老姨将茶杯砰一声放到石台上,另拣出一只干净茶杯,重重搁到虞一面前。茶水斟入去。“我这里不招待香客,喫杯茶水,你去别处逛吧。” “多谢老姨。”虞一将小小茶杯捧入掌心,身子向老人倾去,好似一个认真听讲的孩童,漂亮,聪明,懂得讨人欢心。“其实我是想问你,到底是神明说她们不合,还是你说她们不合?” “我作甚说她们不合?乱传神明旨意,要遭报应。”老人深深地望向虞一,“引人上邪路的,也要遭报应!” “什么路叫邪路?” 三老姨掷地有声答:“违背世间常理的就叫邪路,为天地不容的就叫邪路,”女人同女人搅到一起,就叫邪路。“好女嫁好男,有男有女,才成一个家!” 虞一装作不明,“好女嫁好男,那她俩是哪个不好,神明才不答应?” “不是不好,可能时候未到。” “老姨,听说你最会给人说姻缘,你看有没有合适我的?我过了年,虚岁也30了,时候该到了。” “没有!我不给你们这些城里囡仔说姻缘!一方土地一方神,你们那边的神,我没联系!”三老姨见她杯子空了,老大不耐地为她添满,“生得这么水,穿得这么靓,一看就是好出身,妹仔,你是聪明人,你生下来就是应有尽有的了,你来求神,神都不知要多给你点什么。”老人的语气软了,“大好人生,切切不要行差踏错。”最后一句,好似一声长叹。 虞一莞尔,由衷亲近道:“老姨,你这人真可爱。” 三老姨用目光狠狠剐她:“不正不经!” “三老姨,你喫茶呐?”她们谈话的功夫,又来了个年轻男子,他身材粗短,顶多一米七上下,肩宽脑袋大,一对眼睛像铜铃,硕大却不漂亮,宽宽的厚唇咧开笑着,眉间还长了个肉痣,看着心无城府至有些痴傻。他一走过来,就一个劲地冲虞一笑。 “阿辉呀,你怎么又跑回来?”三老姨像很中意这男子,见他来,马上喜笑颜开了。 “阿秀落了个手提袋,我回来拿。我骑摩托嘛!嗖!嗖!一下子就到。再嗖!嗖!又一下子回去。” 他洋洋得意地表演着骑摩托的动作,将三老姨逗得直笑,她一拍他的大腿:“怪模怪样给人笑!都要做新郎的人,还跟个囝仔一样!坐下,喫杯茶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