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泳柔咬住牙,憋住一股劲,“我还你就是。你等着。” 她连再见都没对他们说,匆匆跑回家,推了阿爸的自行车,狠命地蹬,蹬出村子,沿着海岸线骑一段,就进了县城,县城不大,主干路就那么几条,她很快找到藏在商业广场后头的县一中,县一中对面有几家文具店,她在光线昏暗的货架间里里外外地找,店家问她找什么,她也不答,辗转几家,终于,她停在收银柜前。 那mp4就锁在透明柜里。一模一样的,标价,280元。 她终于下决心,那50,不还了。还差230。每个月,阿妈会给她300元伙食费,若只花100呢?家里的存钱罐也还有些硬币…… 她站在柜台前,仔细算着每一日的开支。 太阳下山时候,她才又沿着海,用力蹬着那辆于她来说有些太大了的自行车回家去。到了家,阿妈也没问,只当她跟着小奇去县里玩了。店里有客人,就单独在地主爷的牌位边支了张小桌子给她吃饭,好几个菜,阿爸给她蒸了鱼,煮了虾,还炸一道蒜香排骨。阿妈问她要不要喝饮料,平时是不给她喝的。自从上了寄宿学校,每周六回来,总会有这样一顿佳肴。 她大吃一顿,看着在厅堂和厨房忙前忙后的阿爸阿妈,心中惭愧无比。 日落了,大地凉下来,陆风吹向大海。 程心田与母亲在蓝色的幽光中吃饭。那蓝光是鱼缸里的灯,鱼缸摆满了小小十来个平米的店铺,只余下够一人走的过道,观赏鱼们在缸中,不发一言地来回游动,咕嘟,咕嘟,细小的气泡在景观海藻间上升。 折叠桌台支在店深处,两叠盛在保温壶分盘里的炒菜,还有一盒斩得横七竖八的烧味,心田穿着校服,吃得慢,话说不完,一直跟她妈说学校里的事,笑出一排整齐的小牙来。 店门口挂的风铃响了。 程心田连忙站起来,比她妈妈反应更快,她往外走几步,笑着说:“阿叔,买什么?随便看。买鱼还是买缸?” 进来的男人瘦得像个短竹竿,看她一眼,问:“你爸呢?” 她退后一步。 观赏鱼们在蓝幽幽的水中游。它们是商品,白的红的,那摆在渔村大排档厅堂里的泡沫箱上待宰的鱼,也是商品,也有白的红的。 李玥一家也在吃饭。在一套狭小却温馨的二居室,客厅与餐厅连作一体。四菜一汤,还有一只漂亮的小蛋糕。李玥问:“怎么买蛋糕?又没人生日。”她妈妈笑着说:“饭后甜品嘛!在学校可吃不到!”李玥就怨:“浪费钱!”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爸爸听她讲了学校里mp4的事,关切地问:“要不要爸去学校,帮你跟老师解释?” “啊呀,不用。我自己能解决。”李玥碗里的菜叠得小山一样高。“就是,其实也不用给我买那么贵的mp4。买个普通的就行了嘛。” “你懂什么?你没听你爸说,电子产品,就要买最新最好的,才最耐久。还用得着你来操心钱?爸妈赚的钱,不给你花,给谁花?”一只大鸡腿又往小山上叠。 叠啊叠,山一样牢靠的,像爱与安全感。 方细的晚饭则是在学校食堂吃的。周末会有一些学生留宿,她没有别的安排,就陪学生们做了作业,快十点才回教师公寓。 教师公寓在学校侧门边上,两栋红砖楼各五层高,二居室,她与虞一是室友。 大多时候就她一人住,虞一是城里人,又有车,若隔日不带晨跑早读,下了班,天没黑就开车回城里了。 她洗过澡换下衣服,掀开洗衣机盖子,发现里边塞满一团衣物。 一摸,微微湿的,是洗过的。 她摸过窗台上的手机,一个多小时前虞一给她发来短信:今夜不归,记得锁好门。她还没回。 她回道:洗衣机里衣服没晾。 对面很快回了:抱歉抱歉,帮我晾一下,plz! 她扯出那被滚筒卷在了一起的衣物。总能理直气壮地麻烦别人,倒也算一种本事。她将虞一的衣服一件一件抖得平整再挂起来,这些衣服都是她衣橱里极少见到的样式,颜色夺目,花式也夸张,露肩露腰的。洗衣机底只余下最后一个小小的洗衣包。她拉开拉链,里边是两件胸衣。 薄纱蕾丝,说是性感型也不为过。 与她那或灰色或裸色、朴实无华的款式挂在一起,形成鲜明的对比。 贴身的衣物也像浸染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生命底色。 虞一回过方细的短信,继续坐在吧台上喝酒。有人在她身侧坐下,贴近她的耳边与她搭讪,她的眼线画得媚,眼波转动,又欲擒故纵地收回,嘴唇艳红像一颗樱桃,看不出是不是在笑。 爵士音乐的和弦暧昧,与迷离的灯光丝丝缠乱。 而浴室里排气扇运转的声音是周予家中唯一的声响。她将排气扇关掉了。彻底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她擦着半干的长发,懒得再吹了,走入房间去,在电脑前坐下。 小朱阿姨洗过碗就走了。家里就她一个人。 小朱阿姨年岁不大,三十不到,跟学校里的虞老师差不多岁数,两个人给她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 她开始上网。 暑假以来,微博开始在同学们之间风靡,她点开这个网站,注册了一个账号。 用户昵称…… 她敲下:ForNothing。 她叫周予。予,是给予的予,赐予的予。 她的房间里有一架钢琴,尽管她只会点皮毛。钢琴上摆着一只画框,框起一双小小的手印,是她满周岁时的手印。画上,她妈妈题了一行字:You're the best gift for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