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无忧慢悠悠的说,杨苏渐渐的就不笑了。她看着丁无忧。丁无忧是个好吃的,杨苏当然知道,她很少看到丁无忧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护食护得这么厉害的。杨苏还记得有一次,丁无忧带着爸爸做的小食过来,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份,确实好吃。杨苏忍住了没再要,但别人却忍不住,走到丁无忧面前,惦着脸让丁无忧给她新的。 当时小姑娘捧着吃食,满脸为难,最后犹豫着跟人打商量:“要不,下次我再带点来吧。” 那人当时就沉了脸色,转身就走。杨苏和她擦肩而过,听到她的冷哼声:“不就是爸爸是厨子吗,搞得多了不起似的,不给吃我还不会买吗?” 事实证明,一些东西是买不到的,而且丁无忧的爹也算得上大厨了,是那么好买的么? 杨苏回想起来,看着这个小姑娘。丁无忧喜欢吃,看到好吃的就会拉帮结派的去尝鲜,而杨苏从没有听过丁无忧提起今天说的这些。她看着这些精细的,甚至看不出是菜品的菜,突然察觉,其实这一行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是烟熏火燎的油烟味,也不是西式的那种精细得好像是上流社会的讲究。 而是一门手艺。 木工是手艺,面人是手艺,刺绣是手艺,可是它们都在慢慢的消亡,逐渐被机器取代,需要国家小心翼翼的去保护。甚至每个手艺人都面临着收徒不易的现状。 而只有厨艺,这被所有人都看不起的,最常见,也最传统的行业禁止仍在蓬勃的发展着,在每一个人们看不见的小角落里落地生根,生命顽强。哪怕没有正儿八经的拜师,也有遍地开花的江湖菜。总是欣欣向荣,总是生命彭拜。 杨苏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笑了起来,低声说:“是,我应该尊敬他们。” 因为常见,因为对方学历低,因为我们坐着吃饭,而人家站着做菜,所以就习以为常,甚至连感觉都没有感觉到,就起了歧视,是我们的不是。 丁无忧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朝杨苏笑了起来:“其实我没有那意思。” 杨苏嘿了一声,双手环胸:“我思想觉悟高,不行么!” 丁无忧急忙伏低做小,嘿嘿笑几声,她看看前面的人声鼎沸,说:“走吧,创新菜开始了。” 丁无忧不知道沈一刀做什么创新菜。而现在看着现场,丁无忧就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有点后悔没有多问了。沈一刀的动作很快,杨苏凑到丁无忧身边,小声问:“这是啥啊。” 丁无忧也拧着眉头看。 花鲢去骨切片,姜蒜打泥,先起热水,加姜蒜泥,料酒,入微盐打底味,再下鱼骨熬味。东西准备很简单,正好适合杂食居这帮没什么经验的小子们。所以他们动起来都很快捷。 “有点像是姜蒜鱼……”丁无忧不确定的回答。前期的做法确实有点像,沈一刀已经把鱼片滑下去了。停顿片刻,水就咕咚咕咚的烧开起来。沈一刀立刻关了火,盖上锅盖,鱼肉就闷在里面。沈一刀指挥着别人开始打下手准备下一步。而她自己,则拿着刻刀和萝卜开始雕起来。 她的手指如飞,丁无忧和杨苏这种外行还不觉得,但是其他的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声传过来。 “我去,手很快啊。” “又当大厨,又自己雕花,这是全能吗?” “时间来不及的吧。” “你看她那手速?时间来不及?” 就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荷花雕起数朵,落到早就准备好的盘子上。沈一刀头也不回:“开锅,捞片。” 周小舟早就被沈一刀培养得指挥成习惯,立刻就上前捞出,开始处理以及闷煮好的鱼片进行摆盘。周小舟专心致志,小伙子的表情严肃,紧紧抿着唇,天气很热,但是周小舟刻意在帽子里还带了个额带,生怕自己的汗水流下来坏了菜。而这一头的沈一刀已经放下了雕工开始调酱汁。 其他几个小伙子则上去摆盘,他们同样没什么文化,没看过几本书,更不要说是有什么审美了。摆的时候手脚都在哆嗦。 “不好慌,你们已经练过很多遍了。”沈一刀切好葱丝姜丝,混好酱油、醋汁,加好切碎的泡椒。她的声音很稳,手也很稳。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是她一站在那里,旁人就感觉到稳,好像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的那种感觉。 丁无忧静静的看着沈一刀的身影,看着她不动声色的稳住那帮小的的情绪,看着她安静的站在那里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要有我在,杂食居就不会倒。” 丁无忧突然想起了沈一刀的话,那个时候,她只是对沈一刀的话感觉到莫名的信心,她愿意为了这种信心去豪赌一场,去投入自己的全部财产。 而现在,这种信心突然具象化成了一种具体的形态,变成眼前的景象,丁无忧的眼睛渐渐的湿润起来。她听到了自己心脏的跳动,就好像在告诉她,就是这个人啊,就是她了。等待了很久很久,于是终于得见。 而这道菜已经成了,在评委问起的时候,沈一刀报上了菜名:“凉拌鱼。” 是脱胎于葱姜鱼的一种做法,不同于葱姜鱼要用高温油逼出葱姜的香气,这个菜更为清爽,口感更为细嫩。看评委眯起眼睛又夹了几筷子就知道了。 “叫什么名字?”评委又问。 “荷塘月色。”沈一刀回答。 大家突然哦了一声。 酱汁构成的深色里,飘动着浅浅的荷塘月色,月色就是鱼片,大一片的,以及旁边云朵,这是一幅倒影。是池塘里的荷塘月色,朦朦胧胧,仿佛一触即散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