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宁垂着眼睛不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青梅色的长袍一角无风自动。 莲旦向前一步,倏地握住他手腕,陈霜宁摆动的衣袍倏地如剑如刀般绷直。 眼泪顺着小小的脸蛋流了下来,莲旦抽泣起来,软声软气地哽咽着说:“婆婆已然病成这样,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让我和小旦还怎么活呢?” 村里常徘徊在村头的疯老太太,听说以前也是个好的。她公婆没得早,后来夫君也死了,她自己带个幼子艰难度日,饭都吃不饱。 不仅如此,寡妇门前是非多,出门和人说句话,都要被传得很难听。夜里还有人试图闯进她家门,村里人听说了,不但不同情,还要怪她招蜂引蝶。 孩子病了也没钱治,孩子死了以后,她便疯了。 莲旦不敢想,他要是遭遇这样的事,下场会不会更凄惨。 陈霜宁的目光从那钱袋子,转向莲旦握住自己手腕的细细的血管脉络分明的手上。 良久之后,衣袍底摆柔软地垂下,他嘴唇动了动,说:“知道了。” 眼皮抬起,目光里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瞬间消逝了,陈霜宁看向莲旦哭泣的脸,缓缓道:“这钱,是下山前圆镜师父借我的。” 闻言,莲旦怔了一下,继而愧疚地脸都红了,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你别生我的气。” 陈霜宁淡淡道:“不怪你。” 这时,莲旦才发现自己还握着人家的手腕,连忙不太好意思地收回自己的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语气软软地商量着说:“咱家虽然穷,但还吃得上饭,穿得上衣,日子还能过。这钱太多了,我心里不安生,还是还回去吧,你看行吗?” 陈霜宁看着他,“嗯”了一声,说:“我明日上山还了便是。” 莲旦犹豫着扯着自己的衣摆,尴尬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赚钱的事不急,有你在,陈家那些亲戚都不敢来了,已经很好了。” 他抬眼看向陈霜宁抓着钱袋的手指,惋惜地道:“你本是读书人,让你干些粗活,实在是难为你了。” 说这话时,莲旦眼睛里闪着欣羡,和一点点隐藏不住的崇拜。 …… 第二天,陈霜宁就被莲旦送出了门,去灵匀寺还银子。 陈霜宁出了村子后,停住了脚步,回身看了一眼,之后,继续往村外大路上走去。 却并不是往灵匀山的方向,而是去了镇上。 距离靠山村十几里地的这处镇子,叫作妙云镇。 这镇子规模不大,而且地处相对偏僻,与外面的交易往来不算多,并不算繁华之地。 但在这周围方圆百里内,没有更好的地方了,镇子附近的好多村民,连镇上都没去过,更不知道外面大地方是什么样的,这镇子上的街道和店面,还有五颜六色的门脸、招牌,就够他们看得眼花缭乱的了。 陈霜宁脚程很快,到镇上时,大多数店铺才刚刚开门。 他站定在街上,来回看了看,便选定方向,大步走了过去,径直进了一家在这街上相对较大的一个店面。 这是镇上最有名的首饰铺子,在这开了有一年多了,信誉良好,金银珠宝首饰都保真,不欺客,样式还齐全,就连县城里的达官贵人也时常光顾。 黑色底红色字的布幡在风中呼呼抖动,牌匾挂在门脸上方,写着“兴隆宝铺”几个烫金大字,相当气派。 陈霜宁进门时,店里两三个伙计正在洒水打扫,见有客来了,其中一个连忙放下笤帚,小跑着过来迎客。 “客人,您看看想要买点什么?咱这里金银首饰和珠宝应有尽有,您尽管挑选!”伙计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来客的衣着,热情地招呼道。 这人身上没那些有钱老爷手上最近流行戴的大扳指,也没一些书生喜欢佩戴的玉饰,穿的衣裳齐整,但也说不上是什么好料子。 但伙计并没怠慢,一个是店里掌柜的规矩严,再一个,这人的气势实在是十足,他也不敢。 陈霜宁进门后,目光在店里迅速打量了一番,继而看向身边的伙计,在对方笑着想继续开口询问时,他亮出了手心里一样东西,那正是他乔装成游医时,手里拿着的虎撑。 只是这虎撑有些特别,表面刻着些特殊的花纹。 那伙计见了那虎撑先是一怔,继而脸色一变,忙深深鞠躬行礼道:“掌柜的在楼上,请阁下随我上楼。” 说着,他便恭恭敬敬地引领来客去了二楼。 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四五十岁的掌柜的,脸上没了平日的笑眯眯一团和气的样子。 他神色恭谨,向来人深深一揖,叫了一声“宗主”。 陈霜宁翻了翻手上的账目,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夸赞道:“做得不错。” 掌柜的忙道:“属下不才,还算不负宗主所望。” 陈霜宁放下账本,转身坐到了素雅的檀香木椅上。 掌柜的站在一旁,暗暗琢磨着宗主此次前来的目的,心里有些紧张。 他被招募进教里算起来有五年了,做的就是替教里经商的行当。 两年多前,教里出事时,对他这样的边缘人物倒也没什么大影响。 只是一年多前,宗主派人叫他过去,让他到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镇子开铺子。 具体经营什么,做多大的规模,带几个人,都由他自己定。 他便来这开了这家“兴隆宝铺”。 后来他才知道,之所以指定他到这里来,是因为宗主在这附近发现了左护法的踪迹,但一时间还不好动手,便安排他带人在这里做个据点,收集信息和提供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