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听说他为了不让残身之耻流传出去,竟毫不眨眼杀光在场所有的远近亲疏,随手嫁祸到心腹弟子头上——此等行径,属实非人心所能想及。 他岂止是“天器”,简直是为了权势与威名、已近乎丧心病狂的怪物啊。 只是难以想象,这样一个聪明冷酷到极处的枭雄,竟会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妾身上遭了大殃。 萧凰想起花不二,也不知师父后来怎样处置的她,她又是如何进了鬼道。 “你的花姨娘呢,后来还有音讯么?” 宫颜缓缓一摇头。 花姨娘从宫家逃走后,我就再也没听过她的音信了。 我想,以我爹的做派,他连宫府自家人都敢血洗,又怎会放过花姨娘这个罪魁祸首? 何况后来许多年,我爹的丑事也从没传出来过。 想必,花姨娘还没逃出汉京,就已经被他“清理善后”了罢。 *** 夫人虽然藏在小贝壳里,可这一路山高水长,她仿佛时刻都在陪着我,护着我。 暑天我不觉热,寒天我不觉冷,雨天总赶在我躲好了才下,猛虎豺狼都离我远远的。 天器府杀来追兵时,她更会不遗余力地庇护我。明明我就站在大道上,他们却像瞎了一样,怎么也找不见我。 我找到寺庙里,和尚们见了我都怕,说我身后有恶鬼。 我很生气,夫人明明是天底下最温柔、最秀美的女鬼,他们怎能侮辱她是恶鬼? 我骂说臭秃驴,她才不是甚么恶鬼,她是姑奶奶的老婆。 ——是啊,你是我的老婆。 荒山夜宿时,我会和她说很久很久的话。 我说夫人,等你活转来了,我们就去草原上,牧马放羊,捉鱼射兔,共此余生。我们养一百零四十一只羊,一百零二十三头牛,二百零四十四匹马,其中六十一匹枣红的,六十一匹青骢的,六十一匹纯白的,六十一匹纯黑的…… 夫人,你都听见了罢。 你让这香火的白烟转上三圈,就算答应我咯。 我一说完,香火果然动了一动,白烟温温软软地转了三圈。 我笑了。 想必,她也笑了。 那年间,风餐露宿的日子很苦。姑奶奶长这么大,也没遭过这样的苦楚。 可无论多苦,我都坚持以为,我们永远都不会失去彼此的。 如果不是…… 呵。 如果不是,碰见那老妖婆的话。 说到“老妖婆”三个字,花不二的神情阴暗下去,本来寡淡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 蛮蛮仍旧抱着她的手臂,杏仁眼却不自觉地藏低了些。 那天,下着大雨。我又被一群王八蛋撵到了竹林里——乱七八糟什么武林装束都有,肯定又是老吊日的收买的追兵。 他妈的,姑奶奶我本来吉人天相,又有夫人在身边庇护,每次那些追兵再怎么来势汹汹,却也伤不到我一根毫毛。谁想着那老妖婆多管闲事,非要跳出来横插一脚。 老妖婆那个鬼东西,当时也没现原形,不知使出了什么妖法,竟让追兵的眼睛都烧出鬼火来。不但他们嘶声惨嗥,个个扭头吓作鸟兽散,我也让这光景骇了一大跳。 随后那鬼火朝我直涌过来,烧出满地的彼岸花,我只觉着天旋地转,当场便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我的魂魄似已离了身窍。四周阴森森的都是铜墙铁壁,壁上零星几盏幽灯,前头那高高的石阶顶上,漂浮着一团湛紫色的鬼火。 ——就是那天打五雷轰的老妖婆了。 只可恨,姑奶奶当时想救夫人想昏了头,竟是轻易听信了那老妖婆的鬼话,生生让她欺骗了十七年。 ……唉。 起初,我不晓得她是什么来历,还感激她帮我解围纾难。我问她:“你是菩萨么?” 鬼火晃了晃,她说:“我是恶鬼。也是神明。” 我管她是恶鬼还是神明,满心里只有一件事想问:“那你……会起死回生么?” 她顿了一下:“可以。” “王上!”我当即就给她跪下了。 我走遍南北山河十余州,能去的庙观都去了,能求的神佛都求了,要么说法力不及、无能为力,要么说这还魂复阳违逆生死轮回,是为天道大忌,她却是唯一一个对我说出“可以”的人。 我将那孕魂蚌托在手心里,跪着求恳她:“王上,求您救救我夫人,救救我夫人……” 可她又说:“想救她,没那么容易。” “王上——” “我有我的条件。” 我管她开出什么条件。夫人就是我的命,我还会在乎什么条件? “只要王上能救她活转,什么条件我都答允。” 她沉吟一会儿。 “她魂魄完好,肉身却已腐坏。还魂复生是不可能了,借腹生胎或许行得通。” 我微微一怔。她说借腹生胎,岂不是要从小婴儿开始长起? 这倒是无所鸟谓。 只要夫人能回来,变成小小婴孩又怎样?曾经我为嫁她,等了她九年,如今再等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向她磕了头,答允了。 她话声变得沉厉:“我要你熬过九九八十一重粉身碎骨,熬不过便是析身殒命,魄散魂飞,你可情愿?” 我只想着,若不能和夫人共度此生,我便和死了没什么两样。身死魂灭,又有什么区别了? 我又答允了。 她还问:“我要你炼成无间厉鬼,听我差遣号令,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你可情愿?” 厉鬼? 嗯,听来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