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半昏之际,忽听得四面八方铃声齐响,密密麻麻数百只桃铃散向空中,宛若遮天细雨,庇世繁星,吐出无数红丝错落相连,织成一面天罗地网,堪堪拦住那女鬼的去路。 原来早在女鬼起身之际,子夜便已下定决心,纵身出水,拼尽全力飞向萧凰。 一边踏水疾奔,一边放出身上所有的桃铃。数百只桃铃抛上长空,织成铺天大网,只盼能拖住这致命一劫—— 那女鬼被巨网一拦,不禁怨气冲天。身后伸出数只鬼手,奋力撕扯面前的红丝。掌中的鬼火陡然伸长,接连冲破两层金波,猛刺向萧凰咽喉! 此时此刻,子夜以最快的身法,终于赶在鬼火的前方,毫不迟疑挡在了萧凰身前—— 打从出生起,子夜就失去了一切选择。 身上的天谴咒早已注定了,救人,是她的宿命。 无论救的人是谁,无论她想不想救,愿不愿救…… 她都不得不救。 “哧——” 血滴飞溅,紫火惊熄! 那红衣女鬼猛然一滞,鬼火颤巍巍地止住,瞳色里翻滚的尽是难以置信。 滚烫扑鼻的血腥气,令萧凰拉回了些许意念。待她看清眼前的一幕,不由得瞬间傻了眼…… 只见那一簇锋利的鬼火,深深刺入子夜的背心,又裹着淋漓的鲜血,从心窝里穿透而出。 停住的鬼火尽头,轻颤着根根尖刺,相距自己的咽喉,已是不足一尺…… “哗——” “日出天海”真气化尽,数丈之内的冥水涌回岸边,将奄奄一息的子夜,轻轻推进萧凰的怀抱里。 鲜血大片大片漫入冥潭,仿佛悬崖尽头的日暮残红,也不及这般动魄惊心。 萧凰看着怀里残喘一息的少女,感到她心口不住涌出炽热的鲜血,浸透了自己的衣甲。近在咫尺是她幽冷的面具,一对儿澄澈的瑞凤眼死守着坚毅。原本红润的樱唇,正飞快褪去应有的血色…… 萧凰心头涌上撕心裂肺的惊痛,仿佛啼血发作,鬼火加身,也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 一直以来,无论是早年间纵横沙场,还是昨日扶苏桥之变,总是她习以为常去守护旁人。 万万想不到,如今却轮到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拼上性命来守护自己。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明明她们才第二次见面,连彼此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尽都一无所知。 甚至……她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在怀里,承着为自己挡下的重伤,逐渐失去生息…… 为什么? 萧凰心乱如麻,喉咙里酸意涌上,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然而此际此刻,心痛的却不止她一人。 不远处那女鬼,正呆呆站在水上。嘴边的诡笑早已荡然无存,一行血泪夺眶而出,缓缓滑下惨白的脸颊。 ……没有人知道她在哭什么。 那女鬼噙着血泪,紧啮牙关,颤抖的手又燃起丝缕鬼火。阴力催动下,那一道穿透子夜心口的锋刃,又缓缓向前递了一寸,又一寸…… 只需再进一寸,便能贯入萧凰的胸膛。 子夜察觉到体内的异样,兀然惊醒,低头看到鬼火正逼近萧凰,竟抬手攥住了胸前的锋刃,不顾掌心里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硬生生将那鬼火按了回去。 “你……不要……”萧凰按住她胸口的重创,话声已是哽咽。 大不了,就陪她死在这里好了。 子夜耗尽最后一丝气息,从袖里抖出一只金蝉符,按在萧凰右臂的伤口上。末了,才有气无力吐出一句:“快走……” 话音刚落,便听“波”一声急响,鬼火从子夜身后拔出,被那女鬼迎空一震,碎成了无尽齑粉! 锋刃离身,子夜终于不省人事,重重瘫倒在萧凰怀里。 与此同时,那女鬼一声惊天彻地的悲啸,周身燃着鬼火,奋然闯入红丝网中。尖厉的鬼啸伴着桃铃不断的炸裂声,震得忘川之上风悲浪涌,几乎要将耳膜刺破。 萧凰捱过热毒,终于榨出所剩无几的余力,紧抱着子夜遁入潭水,奋力游向石岸下那一朵妖冶的彼岸花…… 游着游着,子夜手中的金蝉符顺水漂走,符上涌出无数的血与墨,凝成一个一模一样的萧凰,好似听了指令一般,飞快往水面游去。 “这……”此刻萧凰亲眼见着金蝉符化为人形,不由惊异难当,“这不是昨日所见的黄符么?” 不等回过神,便看见一道鬼火从水面直插进来,在浪里乱劈乱刺。想来那红衣女鬼仍不死心,定要取她性命才罢休! “嗤——”那纸符做的假人身子一震,已被鬼火刺穿胸膛,随即不再挣扎,被拖上水面去。 又听那女鬼厉声尖叫,紧接着大片鲜血伴着残肢洒落下来,触目所见,当真可怖至极。 当下性命攸关,容不得片刻多想,萧凰抱紧怀中的少女,奋力扑向那朵彼岸花,伸出右手,探将过去…… 第16章 燕燕(一) 朱府,「燕燕」。 时近三更,雨势渐停。 从萧凰跳下古井,已然过去了两个时辰,却迟迟不见人浮上来。 常人水下屏息,顶多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可能忍到两个多时辰? 除非,“他”已经…… 温苓呆站在井口旁,仿佛守了千万年之久,可怎么也看不穿那深寒漆黑的井水。 ……萧哥哥,你究竟去了哪里? “想必这井底别有洞天,萧官人已从别处离开。”聂夫人见温苓神色恍惚,淡淡劝道:“温姑娘,天晚风急,不如先回房歇息,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