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踉跄摔了进去。 四下扫了一眼,我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我…… 我看到她…… 夫人,她…… 花不二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血和着泪流下,狂乱的刺青爬满了双颊。 她半仰着脸庞,狐狸眼紧紧闭着,久久都无力睁开。 蛮蛮只能守在一旁,默默抱着她的肩。 毡房外,雨声滴滴答答的,还在下。 *** 门半敞着,我听见花姨娘痛到极处的惨叫。 我挣脱小翠的手,跌跌撞撞跑过去。 隔着门缝,我见杌子倒在地上。 花姨娘跪在那悬空的素衣青裳底下,一声声不住喊着“夫人”。 我娘她……悬梁自尽了。 第143章 无间(四) 说到此处,藏经阁里半晌鸦雀无声。 宫颜的话声有些酸涩。不过多年的青灯古佛早已磨平了尘缘六根,忆起娘亲亡故的情景,她没有流泪,只是手里的念珠多转了一会儿。 此一时,无论子夜、萧凰曾经多么惧怕,或是多么憎恨那姓花的厉鬼,如今听闻这一段凄美又惨烈的不伦之恋,也不由得不唏嘘动容。 萧凰偷觑着身旁挚爱的姑娘,甚至冒出些不着边际的浮想——倘若没有自己的话,师娘和她的花花,是不是早已再续前缘,弥补了上一世遥不可及的圆满呢…… 思绪理顺了些,还是有几处想不通。既然师娘是因天理和人欲两难保全,不得已而自缢身亡,那么当时的宫家又是如何惨遭戮灭,陈奕又为何要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来? ……又或者说,这背后也另有隐情? 宫颜为众人满上热茶,说起后续。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脸色能惨成那样。 花姨娘把我娘抱在怀里。我娘的脸色是惨白的,可花姨娘的脸色比她还要惨白。 ……比起我娘,她更像是失了性命的那个人。 我们都围过去,她却不准我们靠近。她边哭边骂得很凶,说我们害死了她的夫人。 她想抱着我娘的尸身离开,可她只是个弱女子,抱不了多么远。何况家丁也都拦上来,她无路可走,只能又退到正房里锁起门来。 折梅轩乱成一锅粥,小翠只能含泪把我送到别苑去。我哭到昏天黑地,几个时辰之后才听说后来的事。 ——花姨娘贼得很,纵有那么些家丁堵着,她到底是逃出了宫家,但没再带走我娘的尸身。 听人说,我娘被她端端正正放在折梅轩的床上,像是安静地睡着了,但是额心、胸口、小腹被她刺出了三个血点。 起初我们也不知她使了什么邪法,后有懂道行的人说,她偷走了我娘的三魂七魄。 也许……她只想我娘能永远留在她身边罢。 *** 夫人。 记得你送我孕魂蚌时,我还和你说笑。 ——“我要把你装进小贝壳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永远都不分开。” 为什么,竟会成真了呢。 ……不,不会成真的。 我们还要念许许多多的经史子集,还要一起走过无数个朝朝暮暮,还有我许过你的高山平野,瀚海草原。我们的故事不能结束,也永远不会结束。 夫人,我就是走到海角天边,问遍这世间的神庙古刹,也一定要救活你。 ……一定。 *** 当天傍晚,我爹就醒了。 听传话的小厮说,我爹被花姨娘灌了半斤蒙汗药,生刺五六剑,又被残忍割去了要害。换做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幸亏我爹修为极强,不但凭借筋脉里的内息震偏剑锋,避开了五脏六腑,伤处的血也很快凝住了。 不过,那小厮若早知后来的变故,他也不会说出那句“幸亏”了。 他说,我爹要府里所有人都去鹧鸪苑——无论男女老幼,亲疏主仆,也不知有何要事传达。 因我当时哭昏了头,小翠姐姐哄慰了好半天。当她领着我匆匆感到鹧鸪苑时,卧房的门已经从内锁住了。 听得屋里人众攘攘的,小翠姐姐也不好带我挤进去。我们便守在窗子底下,听我爹爹究竟要吩咐些什么。 众人窸窸窣窣低语了一阵,我爹爹开口道:“你们都知道了?” 许是伤势太重的缘故,他嗓音虚弱又嘶哑,但依然不减半分威严。 这话问得不明不白,众人不知要怎么应答。后来才有一老仆站出来说:“老爷莫要劳神,还是快歇下静养要紧。咱这便去请汉京最有名的医馆郎中,多开些促血生肌的良药来。” 我爹没有理会。他似沉思了一会儿,唤了声:“陈奕。” 原来陈奕师兄也在屋里。他应着:“师父。” “老规矩,清理善后。”我爹话声很沉,“这件事,我不许任何人知道。” “师父放心。”陈奕说,“今日府内并无外人出入,绝不曾走漏半点风声。” 我爹反问:“外人?” 陈奕似乎愣住了,他不懂我爹是什么意思。 我爹冷冰冰哼了一声。 “我是说,所有人。” “师……师父……” 这下子不仅陈奕惊住了,屋里一大家子男女主仆也都愕然失措,我和小翠更是那老仆又问道:“老爷,您这是在说什么?” 我爹的语气已透出愠怒:“我不想三令五申。” “师父,这……”陈奕嗓音在颤抖,“这教弟子如何下的去手?” 我爹顿了片刻。 “你母亲还在燕州,等着你回家罢。” 他说来看似轻描淡写,可对陈奕师兄来说,却是再可怕不过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