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有家丁经过巷口,听见了落水声,赶来将他救起。 “虽捞救及时,胸中仍有一口气息,可从那时起,应臣就失散了魂魄,至今昏睡不醒。 “我听闻消息,匆忙从汉京赶回,请了许多大师来看。可他们一看到深处,都被吓了个半死,说这厉鬼煞气太重,万万不敢招惹。顶多画了些纸符,镇了凶宅,封了古井,也就算完了。 “可折腾了几回,应臣依旧那样睡着,没有半点醒转的迹象。” 聂夫人说起前日的遭遇,不由得愁上眉梢。 “区区一个燕燕楼的女伶,怎会有那样重的煞气?”萧凰稍作沉吟,随即灵光一闪,瞥了一眼屋梁上偷听的子夜。 这一刻,二人心里同时想起,那一身红妆的千年厉鬼。 难道那些大师所畏惧的,并不是才死了十几天的辞雪,而是这个修为极深的红衣女鬼? “夫人可曾见过一个穿红嫁衣的女鬼?”萧凰问道,“模样生得极美艳的,身上都是鬼火和刺青。” 聂夫人沉思半晌,可怎么也想不起这样个人物来,摇了摇头道:“不认得。” 不过,她脑海里倒是闪过一幅画面。 那是在二十多年前,朱家尚未发迹,她追随老爷到汉京,去当朝的权宦豪门——宫家拜访的时候。 曾撞见一个小妾嫁进门。 那个新娘子,坐在大红轿里,揭开珠帘的一刹那,惊艳了在场无数的亲眷与来宾。 那红妆一瞥,着实称得上倾国倾城。 饶是以聂夫人的妇人身,远远望着那新娘的眉眼,依然感到心口一窒,我见犹怜。 不过,她全不认得那新娘子,更与之无冤无仇。 想必和萧凰追问的红衣厉鬼,也并无甚么关联。 萧凰见断了线索,只能从另一头问起:“这院子的原主儿,可是燕燕楼的戏子怜月?” “是。”聂夫人的眉色掠过寒光。 “方才那白幡上,我与辞雪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 “说到底,不过是一帮下九流的蝼蚁,为了争个翻身的高枝儿,连性命也不要罢了。 “下面那些蝼蚁,毕生都想脱了贱籍,离了泥坑,攀上一个好人家。为此,最是不择手段的。 “应臣那孩子,我向来是不许他去烟花柳巷的。那里头的蝼蚁,倒不如说是一群蛇蝎,最是沾惹不得的。可应臣正是年轻气盛,想拦也拦不住他。 “两年前,他偷去了几回燕燕楼,遇上那当红的女伶辞雪,竟不知让那贱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他颠三倒四的,整日嚷嚷着要娶辞雪。 “可这些低贱的下九流,是最不得娶进门的。这些人做了姬妾,除了玷辱门楣,招人耻笑,当真一无是处。 “尤其辞雪那个人,是极跋扈、极败劣的一个女子。这么个残花败柳,半点妇德也不讲,怎配进我朱家的门呢? “那一回,应臣邀友设宴,叫上燕燕楼的女伶来唱戏。既有他相好的辞雪,也有那个什么怜月,模样也算挺出众的。 “席间,他只不过多看了怜月一眼,辞雪便黑下脸来,不顾场上的众宾友,大骂他贪嘴花心云云,闹得摔盘子撂碗,极是不愉快的。 “这等蛮横无理的女子,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打那以后,应臣便再不与她往来了。 “倒是怜月那姑娘,虽然也是个下九流,但还算低眉顺眼一些,对我儿也是十分用情。 “应臣那孩子心性最软,看人家主动投怀送抱,还是温柔貌美的一朵娇花,自然是来者不拒,又嚷嚷着要娶怜月了。 “这一回,我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只是多一个姬妾而已,又不是那顽劣跋扈的辞雪,来了朱家不会兴风作浪,败坏门楣,只要应臣喜欢,也就随他去了。” 子夜听聂夫人叙说这一通,心下冷嗤一声:“这些凡人真是可厌,情情爱爱而已,哪来的臭规矩一箩筐。” “然后怜月便被娶进了朱家?”萧凰推开木门,浸着霉味的烟尘直冲面门,呛得好不难受。 “是。”聂夫人跟在其后,走进了荒屋。 屋里空空荡荡,除却简单的床帐桌椅,尽是些灰尘和蛛网。地上一大片烧焦的黑灰,散落着好些字纸。捡起一看,密密麻麻都是娟秀的小字,写道是: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 “凤求凰……”萧凰想起那老婆婆转唱的曲辞,翻来覆去,只见每一张字纸所抄,尽都是这首《凤求凰》,惑然问道:“这怜月,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我常年在汉京,也不曾见过她几面。”聂夫人道,“问了好些丫头老妈子,都说她死了一年多,早都记不清了。” “她们说,只记得这姑娘小小弱弱的,模样秀气,很温顺,话极少,身子很弱,总是生病。 “而且,极爱唱戏。 “除此之外,他们也记不得什么了。 “朱府里多的是千娇百媚,怜月就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寻死了,怕是朱府里大多数人,还不晓得她是谁呢。” 聂夫人浮出冷笑,似乎这些伶人的生死悲难,在她眼里不过都是自食恶果。 “为何寻死?”萧凰追问。 “她疯了。”聂夫人冷淡道,“让辞雪害的。” “自从我儿娶了怜月,辞雪自然是气昏了头。 “难得有一次从良的机遇,却被别人夺走了。辞雪心性又是极恶毒的,必定是恨到了骨子里,时刻想要报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