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兀伦朝四个鬼士一甩眼色,她们便跃下高台,在冥池边候命。 “适才说定的,我这便转告大人。”奴兀伦指尖一搓,变出一株彼岸花信。 姑获“嗯”了一声,又问:“狐狸的事怎样了?” “嗨,狐狸的事……”奴兀伦难解愁容,“大人说仙道不久后必会大动干戈,须得尽早绸缪,设法增进鬼道的兵力。”而后苦笑叹道,“可这么短的时日,上哪儿去招募些顶尖的鬼士?眼下,我也正头疼得很呢。” 姑获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宽慰,沉默一会儿,又问:“大人她好些了么?” “她……”奴兀伦顿了一下,“回老家去了。” “她想家了?”姑获有点意外。 “唉。”奴兀伦浅浅一声叹—— “想那个疯子了。” 塞北。 花不二赖在床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得不能再饱了,才满不情愿地张开狐狸眼,望着天窗外头阴沉沉的云霭。 稍一翻身,竟感到心口的疼痛减轻了大半。她低头将胸口的细布扯开一条缝隙,看到那道剑疮几乎快愈合了,不由得惊奇万分:“哎哟,犬戎的偏方这么厉害,童叟无欺,人鬼皆宜,可了不得呢。” 只是布条子缠久了,闷得她肌肤痒丝丝的。无奈那死结系在背后,拉扯了半天也解不开。想一把撕烂了,却因鬼元太弱,使不出半点力道。 正自烦躁,忽听毡房外响起脚步声。“簌簌”一声轻响,那犬戎姑娘掀开布帘子走了进来。 花不二才不想让她撞见自己手忙脚乱的狼狈样,毛毯一裹,钻进被窝里继续装睡。 耳听得那姑娘架起锅子,倒水烧火,花不二好奇她又要做些什么吃食,遂将眼睛偷偷启开一条缝。 只见那姑娘拿短弯刀一节节剔开新宰的牛椎骨肉,连同些盐粒、香料与酸奶渣子丢进锅里。锅底下里添了两块牛粪,火烧得更旺了。汤匕往锅里搅了一搅,热腾腾的肉香盈满了整座毡房。 煮上肉了,她在铜盆里洗净了刀,换水又洗了手。边拿绢子拭干手上的水,边朝花不二走了过来。 “臭蛮蛮,滚远点!”花不二也顾不上装睡了,凶巴巴冲她吼:“姑奶奶可是厉鬼,你再敢非礼我,仔细撬了你脑壳,吸你脑浆子吃!” 任她怎么危言恐吓,那姑娘还是泰然走来,掀开她身上的毛毯,手指扯住敷伤打的绳结,轻轻一拽,那布条子便松开了。 花不二瞧见她翻出银质镶了珊瑚红珠的小盒儿,盒里盛的是暗黄色的药膏,便明白她是要给自己换药,遂由着她一圈一圈拆掉自己身上的布条子。 身子虽不得已老实躺着,但与那犬戎姑娘相距咫尺间,抬眼全是她秀气可爱的脸庞,以及那双莹莹闪烁的眼眸,额边一绺鬈发还随着气息一晃一晃的。越是好看,便越看得花不二火气直冒,张口就骂:“我日你……” “妈”字刚要出口,却被咬在了唇边。她心想,惹人厌的是这臭蛮蛮,她妈妈却是无辜的,这样黑白不分地乱骂,实在是不妥。心里暗暗对蛮蛮妈道了声“得罪”,又改口骂道:“我日你老子,日你大爷,日你二伯,日你三叔,日你七舅姥爷……” 上到祖宗十八代的男丁,下到看门的公狗,统统让她骂了个遍。骂的她筋疲力尽,口干舌燥,身上的布条子也已被蛮蛮拆干净了。 只见她托起银盒,指尖蘸了一团药膏,轻轻抹在自己胸房下的伤疤里。 花不二见她神色出奇地平静,显然刚刚那一顿臭骂,她是一句也听不懂,自己这番口舌全白费了。她心中愈发窝火,想道这小贱人怎会这样讨鬼厌,简直……简直…… 花不二甚至想不出一句话来形容她的讨厌。 简直……简直就…… 是了! ……简直就和那老妖婆一样讨厌! 第120章 除夕(二) 是了! ……简直就和那老妖婆一样讨厌! 一边觉着拿老妖婆狠狠羞辱了这个小贱人,心里很是满意,一边又想起那老妖婆如何欺骗了自己十七年,害自己失去了最爱的夫人,沦落到眼下这般境地……不由得怒中生恨,恨中生悲,咒骂道:“卑鄙无耻的老妖婆,狼心狗肺的老妖婆,天打雷劈的老妖婆,五马分尸的老妖婆,老妖婆活该千刀万剐,老妖婆活该挫骨扬灰……” 等那犬戎姑娘抹完了药膏,花不二也耗尽了毕生所学,肚子里再也搜刮不出骂人的墨水了。 随后,那姑娘用绢子擦净手指,又从旁边捧来一摞崭新的衣裳鞋袜,从底下的长靴、皮袍、袴褶、内衫,再到上头的腰带、皮帽子,都是暖红的主色、沙青的镶边,整整齐齐在床尾一摆,示意花不二:“塔尼。” 说完,她就去烧火看锅了。 花不二盯着她俊俏的背影,满心里又累又烦。想自己平生最擅长骂人、欺负人,可是眼下骂的这两个人,一个又蠢又聋什么都听不懂,一个远在天边压根听不见,对她这条有仇必报的恶狗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她恶狠狠瞪着锅前搅热汤的姑娘,心下暗暗发誓,今儿个不把她欺负哭了,姑奶奶我就不姓花! 至于怎么个欺负法呢…… 花不二一时想不出。 正为此而烦恼,一股浓郁的肉香飘过来,勾得她鼻尖一动,舌底生津。 ——管她呢,先吃饱了再说。 桃谷,元泽。 浓云百丈,平波千里。 广袤的湖面尽被雾色笼罩,天边勾勒出几笔疏淡的青山,寂寥中掠过二三声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