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了声。 “我是张铭。” 过了会,又问了句:“在干嘛,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很简单,也很直白。 江倚青叹了口气,斟酌片刻回道:“家里客人多,有些忙,已经吃过了。” 搁下手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偏偏许铭这人又挑不出错来,为人和善,还不嫌弃她的这样的家庭。 下了公交车,雨下的更大了些,不远处CBD的霓虹灯在灰黑的云层里折射,像是藏着骇人的怪兽。 江倚青顶着包一路小跑,身上没有淋湿太多,高跟鞋敲在青石砖上,像是清脆的磬声。 她站在店铺对过的车棚下,默默的吸了几根烟,看着街对面的小店灯火阑珊,路灯映着悬铃木斑驳的叶片,缥缈的烟雾散入雨幕,她翻手看着自己肿胀的指关节,有些火辣辣的疼。 “怎么这么矫情。” 江倚青在心里骂自己。 她伸出手背淋在雨中,冰凉的雨水让指尖灼热的痛感缓解了一些。 母亲做完手术后的五年的时间里,曲曲折折的生活迫使江倚青有了不小的烟瘾,烦闷时,迷茫时,暂时麻痹的仿佛能结束了一切,仿佛回到了以前轻松、温馨的日子。 她远远地看着自家的小店,客人不多,母亲忙碌的身影时隐时现,江垂云上了菜,靠在柜台前看书。 好像没什么改变,一切却又都变了。 正在这时。 隔着雨幕,她却恍然看见女孩清凉冷峻的眼眸,像是清晨山间的那一缕风,吹的人醒过神来。 视线交错,女孩也不躲避,依旧直勾勾的看她,金黄色的发丝格外显眼。 温璃移不开目光,脑中灵感迸发,像烟花似的,噗噗一团团炸开,手里的相机记录了方才那一刻:女人倚靠悬铃木粗壮的枝干,一只手迎接雨丝,一只手夹着香烟,满目怅然。 江倚青掐灭了香烟,冒着雨幕冲进店里。 她不忘冲着温璃莞尔一笑。 “不是跟你说带伞了吗,怎么淋成这个样子!”江垂云沉着脸迎了出来,又转身上楼:“我去开热水。” 宋慈则满脸担忧,找了一条宽大的旧毛毯将女儿裹住。 “你这孩子,冷不冷啊?” 江倚青摇摇头,就着毛毯擦干头发,又到柜台后头端了碗两碗糖水,她轻轻的踏过门槛,一碗搁在温璃面前,一碗捧在手心里。 “春天的雨凉,喝碗糖水暖暖身子,红糖醪糟圆子。”江倚青搬了张椅子,坐在温璃对面,雨点打在棚顶噼啪作响:“好巧啊,又见面了。” 江倚青的衬衫湿漉漉的,透过毛毯的缝隙能瞧见黑色内衣隐约的轮廓。 “嗯。”温璃正分神去看她濡湿的发尾:“好巧。” “小朋友,那天的事,真的很谢谢你。” “没什么的。”温璃手指抚上碗沿,眼睛看着她,脑海里却莫名出现一只盘旋的海鸥。 它不在海上,而是在林间,隔着斑驳陆离的树影,灰白的翅翼从林隙中极速掠过,温璃的目光追随着它,葱绿的、繁花似锦的春天都变的模糊起来。 “这是你家的店吗。”温璃搅着糖水,侧脸看着招牌,“味道不错。” “是我妈妈的店,她是四川人。”江倚青说,“这个店是她在经营,老街老巷,客人也都是周边的住户,生意其实不怎么样。” “嗯。” 温璃点了点头,相机搁在桌子上,屏幕亮着,她忘了关机。 屏幕上是一个女人倚着树干吸烟的倩影。 “这个。”江倚青探出指尖,点了点相机的镜头,一脸好奇,“是在拍我吗?” 温璃脸上闪过一抹被人抓包的尴尬神情,不过转瞬便散去了,她拿起相机递到江倚青手里:“我在拍些素材,刚才觉得很有意境,就拍了下来,你如果不喜欢,我就删掉。” “不会啊。”江倚青翻看了几张,又把相机推了回去:“拍的很好,小朋友是学摄影的吗?” “不是。”温璃微微摇头:“我是学画画的,油画。” “这样啊。”江倚青了然一笑,又指了指糖水:“味道怎么样?” “好喝,有股淡淡的的香味,之前喝过的热糖水没有这个味道。”温璃品着嘴里的味道,如实相告。 “是桂花蜜。”江倚青看着女孩低头搅着糖水,“你的那碗里特地加了一勺。” 温璃嘴里嚼着小丸子,唇齿间绕着馥郁的桂花香,她微微一愣,倒觉得这个味道颇为熟悉。 雨势似乎越来越大,雨点几乎要连成线,最后几个客人结了账,挽起裤脚,撑着伞冲进了雨幕。 只剩下温璃一人。 “雨越来越大了。”江倚青看着雨幕喃喃自语。 温璃点了点头,天气已经由中雨转为雷暴雨,天边应时劈过一道闷雷。 “小朋友,你是哪个学校的?在附近吗?” “国立大学。”温璃妥帖的将相机放在防水包里,站起身来,她点了点对面的车棚:“不能骑电车回去了,雨太大了,我得先回去了,姐姐知道那里方便打出租车吗?” “这条老街地势低,一下雨会积水,车很容易熄火,现在的雨况,周遭的出租车不敢往这里开,你要去哪里,我帮你看看公交。” “我要去中福山。” “中福山?”江倚青忆起母亲透析时,从市立医院的窗子中望见的那座小山,半山腰上倒是嵌着许多房子,“你住在那里啊,离的也不算太远。” “嗯。”温璃扯着书包带背身站在棚边,淡淡的望着满天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