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了解。”杜芢低头,解锁手机,“但对我而言,要不要那个确切的答案,已经意义不大了。” “有意义的,无论什么时候开始了解自己都不算晚。”咨询师说着,递给了杜芢一张卡片,“这几个地址都可以做诊断,如果你愿意的话。” “嗯,谢谢,我会考虑的。”杜芢接过那张名片,模仿了一个咨询师平日里来的笑容。 在走出大门后她就把那张名片给丢进了垃圾桶。 她的时间太紧,没空为自己负责。 她的大脑和别人不一样,这一点她自小就懂。 信息那一栏又被母亲狂轰乱炸,质问她为什么辞去了她为她找的为联脑游戏提供技术支持的正经工作?谩骂她早在一年半之前就开始心不在焉了,这大半年则更像变了个人。说完又开始打感情牌,问杜芢以后怎么办,要吃一辈子美梦装置的老本吗?她教育的孩子就这样停留在这里成为废人?闭门不出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 那别人会怎么看她,看她妈妈? 放在过去这绝对是个足够有杀伤力的武器,足以让杜芢对她言听计从。但现在不同了,过去被放在母亲身上的某种事物被微妙地转移,现在她所甘之若饴的是另一片土地。于是她忽略母亲的信息继续向下翻,翻到了林夕的对话框那里,那个总喜欢揽着她胳膊的女孩。 她曾经嫉妒过她,也跟她好过一段时间,她不知道如果一个人会拉着你逛街,送你公仔作为礼物的话,那是不是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而现在就连朋友,也随着那场闹剧一并失去。 她点开她头像,点进去,还能看见她的状态,能回话,她没把自己拉黑,很好。杜芢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这是她今天第二十遍重复这个动作,她这半年来每天都要重复至少二十遍这个动作。 她控制不住自己,只能靠这样的动作,以及不断循环的一个思维过程来求得一点安心。 他们赶走了杜芢,抛弃了杜芢,却给她留了这样一个窗口。 林夕现在不会回消息,但杜芢知道她要做出什么能让她不得不回。他们瞧不起她,不在乎她,没关系。只要她能做出他们都做不成的事,那么这一切痛苦都能够得到了结。 杜芢给自己的任务是解决时间性上的难题,梦境扩展装置的最终目标就是把一天过成十年,而现在问题在于一天依旧只是一天。理论只建立了一部分,实践依旧困难。沈教授,不,老师,她说这会是一场持久战,解决这个问题至少需要五年。 那么杜芢就偏偏要在五年之前解决这个问题,她要比他们所有人都强,证明她比他们都聪明。她是正确的,而他们错了。 她必须正确,而他们必须错。 理论越探索越深邃,她越研究越觉紧迫,没有精力再去做其他的事。于是她辞去工作,卖掉了美梦装置的技术,决定去打持久战。母亲要求她回家接受她的治疗,尽快恢复工作,而她打算换个地方租房,彻底远离这些嘈杂的声音。 她关闭手机,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今天也得继续收拾东西才行。她快步路过一家奶茶店,又突兀地放缓脚步,顿了顿,停住,回头。 她看见了一个好似见过的身影。 · 杜芢突然很好奇有没有相关的数据统计,一个人在一座城里遇见一个陌生人两次的概率有多大。但深入思考后又觉滑稽,这里是市中心,人流量大到她恐怕与整座城十分之一的人都已擦肩而过过一次。但一个扫着落叶的路人或是吵闹的孩童哪怕遇见十次也不会使她在意,很多时候并非缘分有多神秘,只是她记住了而已。 但她又没有那么清晰地记住她的脸,她看人不看脸,几年下来记不住大部分同学的脸也是她常为人诟病的一点。 能使她记住的是其他一些事物,背包的图案、发型、发梢末尾这过了一年多还不换的颜色、驼背的角度。或者抛开这些,这更类似于一种动物本能的辨味,使得她能认出这是之前跟在借火小团体身后的那个女孩。 她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手里的饮料喝完了也没丢,时不时紧张地向店内望几眼,似乎是担心他们会赶闲人。她今天没再跟谁一起行动,很难说是小团体抛弃了她还是她自己选择醒悟。 杜芢想起自己之前恶毒地期盼这孩子不要快乐,现在期望似乎实现了,感觉却并不好。 因为杜芢在那之后自己也落入了集体的漩涡之中,并意识到自己之前所谓的特立独行本质上也只是无人在意,也体会到了得到又失去后所烙下的伤口会有多痛,痛到她一生都无法逃离。她甚至怀疑这是自己之前看不起这孩子所得到的报应。 就像在站在岸上嘲笑船里的水手都是傻子,结果十年后自己也流落荒岛了,转头一看隔壁生着火的唯一人类就是自己曾嘲笑的那人,相视无言也不至于,只是巴不得跳回海里去。 负罪感或许也称不上,但杜芢微妙地理解了积德的含义。如果她是个混迹江湖的风流女子,敢染红发的那种,那她会直接买好喝的坐到她身边自然地搭讪,作为大人安慰安慰失落的孩子,或许也不失为一段友谊的开端。 只可惜她不是,她只敢站在暗处打开手机,搜索到这家店铺,线上点了份奶茶,并加了点服务费让他们一会儿送给门口的女生。 她又担心这么做会不会太突兀让对方惊恐,毕竟大街上鱼龙混杂。于是努力思考了一番,动用了那一年来跟林夕做朋友所收获到的所有情商,绞尽脑汁想出了一句话,加在了备注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