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这很难吗?怎么会有人连面对将死的母亲都不能哭呢?你真的冷血到了如此地步? 哭吧。哭吧。哭吧。 对,啜泣,先从啜泣开始,来,我们完成这个任务,眼泪很快就能酝酿完全。对,就是这样,先抽泣,聪明的孩子,你现在要哭,不然你就该去死,你现在…… “够了。”母亲温柔地打断了她那令人作呕的表演。 “杜芢啊,你真的……真的啊……”母亲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地笑了出来,她太瘦了,有那么一刻,杜芢觉得她的神情看起来比起母亲,更像一名青春的少女。她很开心自己在最后的时刻也能逗笑母亲。 “你真的不是个正常孩子啊。”她这样笑道,“你从小就这样,这么瘆人……你这样,以后要怎么办啊?谁来爱你呢?” “我付出了一切,那么努力地养育你,让你优秀,让你得到最好的教育,就为了你独立后能生活得好一点……我真的付出一切了。但你甚至不愿在最后为我掉哪怕一滴眼泪,我是你妈妈啊,我真的为你付出一切了……” 然后她就那样把手抚上了杜芢的脸,像说“你是妈妈的宝贝”一般,微笑着,说出了她最后想留给自己女儿的最重要的话。 “我,真后悔生了你。” 没了。 杜芢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里,如何坐在外面,被人拍着肩膀安慰的了。 她好像还被递了纸巾,有人安慰她她已经很孝顺了,没人知道她连哭都不是为自己母亲而哭。 她在为自己被训斥了而哭。 还与过去一样,没有一丝改变。 他人的生病与死亡都无动于衷,别人骂自己一句就哭。 她终于彻底了解了自己是个怎样的存在,在那一个时刻,她短暂地遗忘了自己对于世界的所有憎恨。原来公平的感觉竟如此幸福,她得到的都是自己应得的事物,她被神所赦,没有一分不公。 · 杜芢最终还是来到了那个早已布满藤蔓的实验室旧址,她拿着一捆麻绳,边走边思索着它正确的打结方式。真到了这种时刻内心反而是平静且坚定的,有一种落叶归根般的安宁。 她经过大门,踏过一片木板,还记得这里曾有过一只融化的黑豹。进入内部后她才意识到在没开灯的情况下这里可谓是连个窗户都没有,暗到找不着路。 她带了绳却忘记带电筒,只能摸着黑踩着废墟而走。其实杜芢也没那么确定她要选在哪里做她要做的事情,只是肯定不能在门口。她要躲藏进更深处,深到没人能找到她,这才能让她收获一个游魂所该有的安心。 一些细微的,鬼鬼祟祟的电流声从一侧传来,可能是有什么仪器忘了关。杜芢明明记得之前过来的时候这里早已被彻底搬空。 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趋势她摸着墙随声而走,她意识到自己身体变弱了,过去她从未觉得这块地方这么大,通往真理深处的路有这么难走。 她最终在一处门前停下。门已上锁,对着把手踢了无数下依旧纹丝不动。杜芢在一旁的垃圾堆里摸索到了一把小刀勉强撬开了门,迎接她的是一个装满了显示屏的圆形空间。 她们应该曾回到过这里,把一部分文件和系统给转移至了这里。 杜芢伸手尝试性地打开门边的顶灯开关,发现能亮,这里还通着电。她走向主操作台那里检查上面堆着的数叠文件,没意识到原本还紧握在手上的那捆麻绳,早已不知被扔在何处。 文件很厚,但杜芢读得够快,她像一个病假归来后忙着补习落下知识的老实学生,把这份数字遗书一字不落地看了下来。她发现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梦境扩展装置计划要比自己想象中发展得更快,他们早已造好了能够切实投入使用的设备,并进行了数次实验。 当然,关于时间的那个难题也已成功攻克,甚至要比杜芢发现得更早更快。 想来也该如此,单打独斗又哪里比得过一个优秀且成熟的团队。 她的那三年,本质上毫无意义。她的痛苦!她的自我折磨!她那想象中的复仇!在现实面前显得像个热衷于自我麻痹的可怜小丑。像是连初中都没读完的科学爱好者关门数十年研究出了自以为是的优秀理论,实际上不过是婴儿呓语,只配沦为众人笑柄。 但孤独是她的错吗?只有一个人是她的错吗? 她是什么?她该是什么?她在这个世上的位置是什么?她没有亲密的人能够帮她记住她的人生,那难道一个失败者就该概括她的一生? 杜芢麻木地翻阅着这里所有的纸,最终目光停留在了一张草稿上,上面好像有几句关于她的玩笑。真有意思,离开了这么久大家还愿意开她的玩笑。上面有几张应该是她的卡通丑图,还有一句拿外语写下的“无能暴怒”。最丑的那一张被一根黑色划线笔给粗暴涂抹,明显与画画的不是一批人,杜芢隐约希望这是林夕或老师所为。 她呆滞地凝视着这些符号与图形,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点。她近乎顿悟式地意识到了,其实写下这些,画下这些的人,全部都已经死了啊。 无一例外,无一幸免,他们全部,每一个人,都已经死了。 被时代给杀死了。 在想到这个事实后一阵不该存于此刻的畅快将杜芢的大脑席卷,她几乎开始大笑。一些类似于“活该”“报应”一类的词从她的嘴里流出,“做成了又有什么用!做不成又有什么用!”她察觉到自己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癫狂地喊叫,“还不是全死了,死光啦!结果不还是我活到了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