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过去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为何这些数据也能被爱,自己却失去了爱?她甚至恶毒地希望这些前途不容乐观的居民们也能认清现实,来感受感受与自己同等的疼。 但她又为什么要痛?她还有生命,不愁吃穿,已经比最开始的流浪生活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敲响那扇门毫无疑问是值得的。她甚至还有人爱,有杜芢。 有杜芢。 除非她骗人。 那句画外音就像好端端走在街上,突然于耳侧响起的陌生男性声音,一种极大的冒犯。 荀安难以置信地盯着一片空气,但脑内不受束缚的声音毫无疑问并不受她威胁。它们在此结了缘,之后它总会不放过任何一个间隙入侵荀安的大脑,告诉她没人爱她,这是一场控制变量的实验,可笑的骗局。 这是一场一如往常的失败,你没有办法在虚拟里得到自我的整合与统一,就连双亲与社会都排斥的个体怎么可能得到一个实验员的爱? 没人知道像杜芢那样没有时间概念,两小时不算久,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的活了太久的人究竟会有着怎样的思想意识,是否也能轻易做到伪装自己,只为完成一场骗局。 很多事想来也讽刺,在认为杜芢爱自己的时候,荀安拼了命地想让她放下自己,而在怀疑的念头生出后,她又感到难以接受。 这份难以接受又并未让原本的温润变得尖锐,只要杜芢还是那个杜芢,哪怕感情掺了水,荀安也不会觉得为她付出有何不值。 她只是感到难过,那么一小勺,一小勺的难过。它被拌在每日的药里,一日三次,伴着流入嘴里的眼泪服下。 她显然食用了太多那样的难过,让她向世间展现的模样都开始变得独特。她头发乱糟糟的,总是在寒冷的天气里拿大围巾裹住自己,喜欢叼着那根大烟斗,被人称为典型的没那个成功的命,却一个不落地得了成功的病。 荀安不太在乎邻里的看法,她大多时候都在思考着自己的事情。总结,质问着那些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一种想把一切搞懂的欲望盘旋在她的心头,她急于给予自己的生命一个合适的答卷。 生命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呢?可若是有,那她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连杜芢都记不住自己,那她的意义是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幸却又不不幸,不是每个人都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还能留存于世的时间,能够感受与她同等的悲哀。她时常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多读点书,她还记得在生命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她在现实里的教室中,对着一本小说结局的感动。 但这一点在这里无法实现,这里不是没有书店。但梦里的书,说来说去,都是荀安自己的那点东西,它们千变万化,却从不会给予荀安任何一种意外的回答。 她甚至自己写了本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小说,她打算去投稿,不知自己的这一行为会被梦境如何判定,会不会影响书架里的其他书籍的内容分布。 这是一场冒险,放长线钓大鱼。如果不是在走去信箱的途中被那群小青年故意撞倒,纸张散了一地的话它会更为顺利。 荀安什么也没说,她低头把那些纸张捡起,身旁的青年笑话她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有未来,她抬头,以同等的嘲笑回敬他们: “不光是我,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未来。” 要说这架最初是怎么吵上的已经无从考究,荀安本以为这里的居民不过就是把她当个疯子,没人会在意她的言论。却没想到当她告诉他们“他们没有出这个社区的能力”后竟还真的引发了一些思考,触碰到了他们最恐惧的地方。 杜芢说的没错,虚拟灵魂的智慧也在不断得到提升。 她就这样被揪着领子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在笑,还是没打算停止话题。人们越恐惧越反驳她越说得激动,她一向有点享受这种拨弄别人情绪的快感。 她不愿说停止就停止,爱也好生命也罢,如果一定要玩那种相互折磨的游戏,那她为什么不能是制约别人的那个? 她告诉他们所有人在这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只是可悲的数据,不久后就要死去。或许明天,或许还要再等几个月。过去是虚假的,未来空无一物,他们被玩弄了,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残忍研究员的可悲实验! 那没有感情的,冷血的神,并不会在乎你们任何一人。 “还有我也是,我也是。” 她想哭,却流不下眼泪。 “我也是,就那样被爱迷惑。犯下的罪,视而不见的生命,判十次死刑都还不清。” “你们打我吧,”她听见自己握着那人的拳头说,“我对不起你们啊。” 在那制约她的力量恐惧着放开她的同时,荀安在一旁的雪地里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幻影,那幻影长着与她相同的脸。 她抱着一束花,那是几支蓝玫瑰加上满天星的搭配。她眼神悲哀,微低着头颅,穿得却比当前的荀安更为体面。她抚摸恋人般地顺着怀里的那一束花,然后与荀安对上视线。 “你还真敢啊。”她说道。 你真敢说,敢说她没有感情,敢说她在骗你。 你能否在回忆起她一次次看出你的焦虑,然后选择拥抱你的时候再把这句话复述一遍?你是否还能记起那些她因思考而难以入眠,但只要被你抱住就能呼吸平稳的岁月? 那些笨拙做出的早餐,那为了迎合你的想法而显得有些怪异的服装尝试都可以忘,那么那些个久别重逢时看向你的眼神,那给予你戒指后被你所感染的哭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