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西南端。 九州岛。 一处山间小路上。 此间漫步着四道身影。 一位白袍僧侣和三位战战兢兢的孩童。 其中一位少年左右两侧各牵着一位小女孩和小男孩,紧跟在白袍僧侣的身后,并不时的观察着两侧郁郁葱葱的山林,有兴奋亦有紧张,但更多的是警惕。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那位少年紧盯身前的白袍僧侣追问道。 这已经不知是他一路上第几次问白袍僧侣这个问题了,但是白袍僧侣却一如既往的耐心回道:“能光禅师的洞山寺。” 白袍僧侣能够听出少年内心之中的担忧,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反复追问,可是在他的弟弟妹妹面前,他必须表现的很坚强,因为他是兄长,也是他们唯一的靠山,如果他倒下了,那么他的弟弟和妹妹便会失去整个世界。 白袍僧侣继续在前方带路,不过他的脚步却加快了些许,少年还想再问,却不料白袍僧侣居然渐行渐远,这顿时让他乱了阵脚,当即拉着他的弟弟妹妹加快步伐,追赶白袍僧侣。 稍许。 白袍僧侣蓦地停下脚步,不过并非是他在等待那兄妹弟三人,而是因为这条山间道路已经到了尽头。 少年、小女孩和小男孩三人见白袍僧侣止步,奋起直追,最后三人气喘吁吁的来到白袍僧侣的身旁,刚想埋怨白袍僧侣几句,却忽然被面前的景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从小颠沛流离的兄妹弟三人哪能见过如此世外桃源。 道路的尽头乃是大理石铺成的台阶,一共二十三层,台阶尽头矗有一道不染尘世的灰白山门,山门旁有块一丈高的巨石,上有白漆三字——洞山寺。 “到了。“ 白袍僧侣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朝着山门恭敬地诵了一句佛号,回首打量着身后满头大汗的兄妹弟三人,随即摇头一笑,从腰间拿出三张白色丝绢递给兄妹弟三人。 兄妹弟三人有些不知所措,犹豫地看着白袍僧侣,白袍僧侣霎时露出灿烂微笑道:“待会要见我的师傅,总要有些礼数。” 兄妹弟三人闻言,看着彼此湿漉漉的面庞和头发,方才明白白袍僧侣的意思,不过小男孩和小女孩却依旧有些胆怯,待少年从白袍僧侣的手中接过全部三张丝绢,那小男孩和小女孩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少年的手中各自拿走一张丝绢,仔细擦拭脸上的汗水。 这是一张轻盈的丝绢,柔软舒适又极富韧劲,且隐约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小男孩和小女孩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面料,心想这定是价值不菲的料子,顿时爱不释手,可是二童很快意识到此乃他人之物,立马停下揩面动作,看向了彼此。 白袍僧侣徒见此景,颇感费解,此间三人左顾右盼、面面相觑,不知因何困扰,短暂的沉默后,兄妹弟三人手拿浸满汗水的丝绢递给自己,白袍僧侣释然一笑,再观那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视线从未离开手中丝绢,且眼神略带不舍,白袍僧侣顿时了然,他开始敬佩这兄妹弟三人的气节,即便在这穷困潦倒、无家可归之际,依旧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 “你们留着吧,兴许以后还能用上。” 白袍僧侣和煦一笑,转身便朝着山门行去。 那兄妹弟三人闻言,神情木讷、不知所措,犹豫间,那白袍僧侣却早已如烟般飘然而去。 眼看白袍僧侣即将消失在山门之内,兄妹弟三人生怕被丢下,仓皇间将丝绢塞进自己的衣中,快步追赶白袍僧侣的背影。 寺内。 袅袅烟火伴着丝丝云雾,缓缓缭绕在洞山寺的周围,兄妹弟三人奔跑其间,淡薄的云雾拍打在他们的衣衫之上,又弥散,三人恍若置身在仙人居所一般。 耳边,偶有清新的山风拂过,伴随着潺潺的流水声,那兄妹弟三人第一次心生宁静,他们忽然有些期盼自己能够永远生活在这里,安安静静的度过一辈子。 即便那是一种奢望。 蓦地。 寺内传来阵阵悦耳的暮鼓晨钟,让原本回忆起家门不幸的兄妹弟三人顿时一阵释然,就连那郁结的心情也烟消云散,好像这钟声有着什么魔力一般,可以将人的一切负面情绪通通一扫而空。 白袍僧侣再一次停下脚步,这一次他依旧不是为了等待兄妹弟三人,更不是因为脚下的路到了尽头,只因一阵木鱼的敲打声。 兄妹弟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白袍僧侣身侧,少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又将疑问咽了回去,他顺着白袍僧侣的目光,看向前方不远处的一间禅房。 那木鱼声便是从那间禅房之内徐徐传出的。 “走吧。” 白袍僧侣的脚步随着他的话语一起前行。 “去哪儿?”少年问道。 “去见我的师傅。”白袍僧侣回道。 “你的师傅?能光禅师?” 少年忽然想起这一路上他反复询问的问题,还有白袍僧侣始终如一的回答。 “没错,能光禅师就在那间禅房之内,你们随我来吧。” 白袍僧侣语罢,一马当先,向着能光禅师的禅房疾步走去,他的步履合着那阵阵的木鱼声,好像有种奇妙的节奏,少年能够看出来微妙,却看不透其中奥秘,而且白袍僧侣也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参悟,因为能光禅师的禅房本就离他们不算太远。 白袍僧侣再一次止步,这一次依旧是因为那木鱼声。 说来奇妙,当白袍僧侣刚刚踏进禅房木门外,那木鱼声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恰逢其时的终止,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木门内响起。 “都进来吧。” 闻声,白袍僧侣向着身后兄妹弟三人微笑示意,接着脱下自己的木屐,小心翼翼的摆放在木门之外,兄妹弟三人如法炮制般将自己的破鞋放在白袍僧侣的木屐旁,接着只见白袍僧侣缓缓拉开木门,内里跪坐着一位白眉长须老僧。 正是白袍僧侣口中的洞山寺主持——能光禅师。 此刻能光禅师笑脸盈盈的看着面前四人,双手合十道:“无尘,这就是你此次下山的收获吧。” 无尘一边点头应诺,一边招呼着三人进屋,并沏了三杯清茶,放在兄妹弟三人面前,示意三人不用客气。 接着无尘坐在了能光禅师的身侧,亦是带着浅笑看向那兄妹弟三人,说道:“这位就是洞山良价的弟子,能光禅师。” 兄妹弟三人闻声后,有些呆滞的看向能光禅师,竟一时忘了礼貌招呼,但能光禅师却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反倒一脸好奇的看向兄妹弟三人,细声询问道:“三位小施主不知如何称呼呀?” “宫本十一郎。”少年一脸恭敬的看向能光禅师,并行了一个跪拜礼。 “宫本奈奈子。”小女孩有模学样的照着宫本十一郎的举止,亦是朝着能光禅师行跪拜礼。 “宫本武藏。”小男孩亦是如此效仿自己的哥哥姐姐。 能光禅师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稍纵即逝,随后他带着一丝不解看向了无尘,问道:“哦?你去救了宫本家的后裔?” “是的,当年居然有人能够从剑皇沐春风的手下幸存,这实在是个奇迹。” 无尘一脸喜悦的看向能光禅师,可是能光禅师却提不起一丝的欣喜,他明白无尘的意图,也清楚无尘绝不是因为悲天悯人而救下这三位宫本家的遗孤。 “所以你还是想去中原?” 能光禅师透彻的双眸中,显出一丝悲凉,他有些后悔告诉无尘他的往事。 “是的,如果有些人、有些事上苍不惩,那么便由我代劳,以正视听!” 无尘依旧笑着,言语理所应当,但能光禅师却明白,无尘内心当中的野兽已不是他的力量能够阻止,但是能光禅师却没有放弃终究徒劳的劝诫。 “为师已经放下了……”能光禅师说道。 能光禅师确实放下了,如果不放下,他也不会隐居山林,但是无尘不行,他很了解无尘,无尘是他一手教导出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高徒,现在不过十四岁的无尘已然超越了当年三十岁甚至四十岁的自己,当然,除了那份对仇恨的容忍。 能光禅师的苦口婆心再一次无功而返,不过这一次无尘不再和往常那般和能光禅师辩驳二三,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宫本三兄妹,开口问道:“那他们呢……” 能光禅师看向兄姐弟三人,忽然一怔,但无尘却没有给能光禅师过多思考的时间,紧接着追问道:“您能让他们三人放下吗?” 能光禅师明白无尘的意思,更明白背负在这兄妹弟三人身上的血海深仇,他只觉无力辩驳,也不想再去和无尘争论,因为他明白,这或许就是无尘和那兄妹弟三人的宿命和因果。 “你去吧……” 能光禅师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那禅房之内的木鱼声再次响起。 幽兰站在禅房之外,看着眼前的景象,无语凝噎,这是他们三兄妹认识无尘的开始。 一切的开始! 她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是还未等幽兰追忆过往,她的面前忽然天旋地转,洞山寺的景象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山谷。 那山谷之内有一栋十分质朴的宅子,无尘正带着兄妹弟三人驻足在外,远远注视。 “这里是?”宫本武藏歪着可爱的脑袋,不解的问道。 “剑神小筑!”无尘回道。 宫本十一郎的双拳紧握,眼中充血,他的仇人就在他们的面前,他的眼前全是他们的家人哭泣的身影,当年剑皇沐春风屠门,仅仅只有几位女子和男丁逃出生天,之后他们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惨不忍睹。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自己的面前,可是宫本十一郎没有实力去应付,但是无尘可以。 所以宫本十一郎听从无尘的建议,让宫本武藏来剑神小筑潜伏,学其武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记住,你以后就叫沐菊。” 望着独自远去的宫本武藏,在旁观望的幽兰长叹,因为她明白这之后,宫本奈奈子和宫本十一郎,乃至无尘自己的命运都从今天开始改变,他们蛰伏在中原武林,伺机而动,只为那内心当中难灭的仇火。 城隍庙中。 幽兰的意识忽然收回,看着面前流光辗转的玲珑棋局,她明白,自己已经从幻象之中回来,可是她更明白,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幻象之中,比如曾经单纯、美好的自己。 “刚刚的......那是梦吗?”何心竹显然还没有回味过来,低声呢喃。 可是无尘却不为所动,甚至无暇去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因为他的面前异象突起——玲珑棋局之上缓缓漂浮而出一行诗句! “季字无头日,盛朝回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