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阿狗满脸狐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小伙计顿时来了精神,一时口沫横飞。 “般若寺的神僧啊!你不知道吗?哦对,你肯定不知道,你不是魏州人,我和你说,他可真的是神了,很多病得快死的人,他摸一下就好了,就摸一下!我亲眼看到的!” 陈阿狗闻言眉间一皱,他算得上是药王谷的半个弟子,且尽得扁庸真传,乃知看病治病讲究望闻问切,方才能诊断开方药到病除,哪有凭空摸一下就能治病,不药而愈的道理,所以陈阿狗自然不会相信这一套江湖骗子的把戏,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所谓神僧是团伙敛财,找了几个托儿欺诈一众百姓。 可是小伙计却言之凿凿,越说越兴奋,目光炯炯如身临其境,好像只要说了神僧的事迹就能百毒不侵,得获赐福。 “我要去供奉神僧,他们都说神僧不收银两,只要供奉和香火,够虔诚,就一定能得偿所愿,所以我要买最好的贡品,这样就能救我娘亲,救我弟弟。” 小伙计手舞足蹈,向陈阿狗比划着,生怕陈阿狗不相信自己。 陈阿狗闻言一怔,再看小伙计模样,不似在诓骗自己,那种记挂担忧亲人的神情无法表演,那是一种由衷的焦虑,旋即陈阿狗叹了一口气,未曾想这一片祥和的“唐”国都城却也满是贫苦之人,经历丧母之痛的陈阿狗立刻感同身受,顿时对这个小伙计于心不忍,略微思索之后便将手里的两枚银子丢给了小伙计。 “拿着银子找个好大夫吧。” 小伙计顿时一愣,未曾想这个外乡人竟如此慷慨,可是转念一想,并非陈阿狗思想简单,而是陈阿狗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选择相信萍水相逢的自己,小伙计先是一阵错愕,随后咬了咬牙,对着正欲离去的陈阿狗大声疾呼道:“等等!你等等!” 陈阿狗并没有理会小伙计,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 “你给我站住!” 眼见陈阿狗充耳不闻,执意离开,小伙计立刻提高了几分嗓门,不过声音却像个姑娘一样尖锐。 陈阿狗眉头一皱,显然很不理解这个不依不饶的小伙计,为何给了银两还如此纠缠不休。 “你什么意思?” 陈阿狗耐着性子,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小伙计,却发现小伙计陡然换了面孔,两颊通红、满是愤怒,指着陈阿狗的鼻子臭骂。 “你个乡巴佬!土鳖!不许你侮辱神僧!” 只见小伙计将手掌摊开,上面放着刚刚陈阿狗赠予的两枚白花花的银两,显然是小伙计不打算接受陈阿狗的馈赠,这个明明偷窃自己钱财的小偷,反倒将不劳而获的银两退回,这样的行为让陈阿狗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要救你的家人吗?去看大夫吧,别信那些妖魔鬼怪。” 陈阿狗好言相劝,在南乐村时他不是没见过那些装神弄鬼的神婆神棍。 可是小伙计不管不顾,听到陈阿狗再一次诋毁心目中的神僧,小伙计如遭奇耻大辱,立刻火冒三丈,直接将手里的银子砸向陈阿狗。 “若无法师不是妖魔鬼怪!不是!他是活佛!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神仙!” 小伙计气得直跺脚,看架势若非明知不是陈阿狗的对手,恐怕现在已拳脚相加。 但小伙计的这句话却让本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陈阿狗脑际闪过一道电光。 “若无?” 陈阿狗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望向天际,旋即暗自腹诽:“难道若无说得惊喜指的是这个?来魏州看他变成活佛?还是说他本就是这些人口中的神僧?那他不好好的当神僧,跑到南乐村来作甚?” 一连串的问题如古泉内趵突而出的气泡蓬勃而出,陈阿狗愈发摸不清若无的真实意图,然而在小伙计的眼里,即便自己暴跳如雷,陈阿狗依旧视若无睹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乡巴佬!我说话你听没听到?赶紧道歉!” 小伙计十分反感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几个箭步来到陈阿狗身前,一把抓起陈阿狗的袖口,看架势不会轻易罢休。 陈阿狗着实没有料到这个小伙计竟会因为若无就有如此大的反应,一时有些发懵,他的思绪并不在此,旋即反问道:“道歉?和谁?” “和神僧道歉!”小伙计怒斥道。 “可是若无并不在这里啊。” 陈阿狗环视四周,一脸茫然,至少在这里,他们是无法和若无相遇。 小伙计闻言脸色瞬间黯然,原本攥着陈阿狗衣服的手缓缓松开,颓然的垂落下来。接着一颗豆大的水滴落在地上,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一阵啜泣声传入陈阿狗耳畔。 “嗯?哎?” 待陈阿狗回神时,小伙计已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看样子受了极大的委屈,这让陈阿狗不知如何是好,这个人怎么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刚刚还怒发冲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怎么转眼间却哭成了泪人儿。 陈阿狗忽然有些慌神了。 他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场面。 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泪如雨下的陌生人。 而且这位小伙计口中还反复不停地念叨什么。 “我没用,我没用,我没用。” 小伙计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捶胸顿足,神僧的光辉形象在他的脑海里早已根深蒂固,无数次神迹的亲眼见证,让他晦暗的人生照进了一缕阳光。 他开始相信世间还有希望。 可眼前这个外乡人不但污蔑神僧,更还胆大包天直呼神僧名讳欺辱,如此肆无忌惮践踏神僧形象的行为,小伙计自己除了哭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自知根本不是这个乡巴佬的对手,莫说讨回自己敬仰无比的神僧脸面,就连自己作为信徒的尊严也被这个傻乎乎的外乡人无情践踏。 “唉,你别哭了,我道歉。” 小伙计想起了初遇神僧时那灵魂涤荡的感觉,神僧被众人簇拥包围,他的眼睛与每一位在场之人对视,他的眼睛会说话,他在向每一个人问好,当然也包括与神僧素未谋面的自己,神僧的眼里有一股神奇的魔力,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好,视线交错的刹那,小伙计感觉自己仿若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整个身体变得无比舒畅,而神僧唯一做的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从那一刻起,小伙计便笃定神僧一定可以拯救自己的家人。 “求你了,别哭了,你听听我说话啊,我道歉,我向神僧道歉。” 小伙计永远忘不掉亲眼目睹的那次神迹,那位可怜的大妈,与自己的家仅仅相邻一条街,那里居住着的人都是苦命人,都是被遗弃的老弱病残,大妈年过五旬,下肢瘫痪又染上肺痨,即便不是大夫也能看得出大妈命不久矣,可就是这样一位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仅仅是被神僧摸了一下额头并诵唱一段经文,奇迹便发生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久卧床榻的大妈当即起身,再下个瞬间大妈容光焕发,随后大妈带着无比的兴奋下地行走,其效果立竿见影,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开始跪拜神僧,请求神僧拯救自己脱离苦难,那位大妈小伙计从有记忆的年纪便认识,这根本不可能是逢场作戏。 “喂,你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啊,别哭了,别哭了,我道歉了怎么还哭啊。” 神僧的一切小伙计或耳闻或目睹,他沉浸其中,直至方才忽视的微弱言语闯入回忆之中。 小伙计缓缓抬头,泪水让他的视线一片模糊,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正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候微弱的言语变得清晰起来。 “小兄弟,你,你,别哭了,别哭了,我道歉,苍天在上,我真心向若无法师道歉。” 陈阿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学会妥协,他现在只想让小伙计不再哭哭啼啼。 “可……可是你说若无法师不在这里啊。” 小伙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陈阿狗,虽然口齿不清,但陈阿狗依然听明白了小伙计的话语。 “若无法师是神僧,他一定能听到的。” 此话一出,就连陈阿狗自己都难以置信,未曾想自己竟然也会说善意的谎言,他的话音让小伙计逐渐平复心情,虽还是有些哽咽,却已不再像方才那般泪如雨下。 陈阿狗伸过手来,欲将小伙计从地上拉起,小伙计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太情愿地将双手递向陈阿狗,陈阿狗缓缓握住小伙计的双手,将他拉起的过程中陈阿狗一阵疑惑,为何小伙计的手虽满是老茧,却如此软乎。 待小伙计拍打裤子上的灰尘时,陈阿狗为表歉意,不但将银两强行塞进了小伙计的手掌心,还出乎意料的向小伙计毛遂自荐。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带我去看看你娘亲和弟弟,我学过几年医术,或许我能帮上点忙。” “呜呜呜,就……你?” 小伙计啜泣了一声,似乎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长得黝黑的乡巴佬真如其所言。 “边走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