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少,叫卖声、吆喝声亦是渐渐稀少,路旁鲜有几位菜贩,正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两三个还冒着些许热气的炊饼,津津有味的吃着。 每一口下去,他们的脸上皆是洋溢满足的微笑,好似品尝到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一两块炊饼也能让人满足? 这或许有些可笑。 如果世人能懂得知足,一两块炊饼又何尝不能? 所以这并不可笑。 真正嘲笑他们的人才是最可笑的。 此间。 正对集市不远处,有一间阁楼。 阁楼前门可罗雀,往来人烟稀少,但,就是这么一间看似落魄的阁楼却在这汴洲之内颇有名气。 莫不是因为这酒楼亏本亏的竟出了名? 非也。 实乃阁楼上四个烫金古体——群贤酒馆。 阁楼整体恢弘,且皆用白橡木建造,怡人透白、浑圆力挺,远观如美人玉腿,甚是撩人。可以看出阁楼老板必是一位颇有品味的富庶之人。 阁楼四门对开,九寸门槛,应得是“三三不尽,六六无穷”的老话,图个财源滚滚的意欲,侧目,六处一丈门柱为契合阁楼整体风格、色调,皆是通体浑圆的汉白玉所造,色泽通透,光滑如脂,阳光倾洒其上,映出温人柔光,甚是惬意。 迈入门槛,阁楼内乃是三层,一层为大厅,二层为雅座,三层为包间。 大厅内放有三十二张四方桐木桌,每张桌都坐着二三人,有趣的是竟没有一桌坐满四人,且在这煮酒品食之人或沉思,或啖食,或独斟,如若攀谈皆是轻声细语,当真是贤者食不言、寝不语。 好一个群贤酒馆。 上得二层。 行至正前方有一偌大屏风,上有行楷书写着。 “群贤酒馆三不待。” “大声喧哗者,不待。” “市侩宵小者,不待。” “不雅白丁者,不待。” 这群贤酒馆当真有意思!开酒馆本就是迎四方宾客,会五湖兄弟,怎得还有挑选宾客之理? 屏风两侧各为一处通道,会于屏风后处合一,通道两侧为各色雅座,用以素色帘布为掩,三间后,通道又分为三,左右开之,以为他间。 此刻,二层雅座静谧异常,唯能听见些许悉索声音,如不是素色帘布之后晃动的人影,怕是真的以为这二层只有老鼠是其常客了。 继续前行。 约莫一百五十步,可见一处螺旋式阶梯,缓缓向上,为阁楼三层。 包间分为天地人三处号牌隔间,皆沿阁楼外侧而建,可观外景,独享一片天地。 忽得。 人字一号包间内。 一段振聋发聩之声蓦地传来,距离虽远,却声声入耳。 “他奶奶的,这酒真他娘的够劲儿!” 循声所至。 只见包间内,一位虎背熊腰,满脸胡渣,约莫八尺的男子正大声喧哗。 男子腰间斜跨一件虎皮外衣,右臂裸露在外,整个臂膀孔武有力,粗如牛腿,他左手持酒坛,右手上下摆动,虎虎生风,甚是尽兴。 虎皮男子对面,坐着另一位早已是醉生梦死的男子,其身材与虎皮男子几乎一样,容貌也难以区分,怕是兄弟二人,唯一可辨的,便是另一男子乃是身着鹿皮外衣。 “大哥,人家都说这家的酒不但够劲,老板娘更他娘的带劲。”虎皮男子满口污言秽语,大声嚷嚷道。 “还用你小子说,大哥我早就打听过了,这老板娘虽然年过三十,但风韵犹存,他奶奶的,要是能与她一夜夫妻,多少银子老子也愿意出!”鹿皮男子一边口吐放浪之词,一边猥亵的笑道。 “嘿嘿,那大哥,看你的意思......嘿嘿......”虎皮男子带着一丝难闻的酒气凑到鹿皮男子的身旁。 “这他娘的还要说,赶紧将那老板娘喊来。”鹿皮男子有些不耐烦道。 “好咧,小二,小二!”借着酒力,虎皮男子大声吼道。 不到片刻。 一位身着粗麻布衣,头戴毡帽,手拿抹布的小二出现在了包间之内。 看着眼前酒气熏天的两位客官,还有一桌的满目狼藉,小二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旋即便被招牌式的笑容取而代之,习惯性地把抹布往肩上一甩,弯着腰,吆喝着:“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见你们老板娘!”虎皮男子大吼道。 “这……这位客官,您能否说话小声一点,小的能听得见。”小二讪讪一笑,略带提示道。 “他娘的,你一个下人敢对大爷我指手画脚?你他娘的,你算老几啊!”虎皮男子眼露不屑,大声叫道。 “这……这位客官,您要是对小的不满,小的给您陪个不是,您要是把老板娘喊过来,小的今天的活儿可就白干了呀,求大爷您高抬贵手啊。”小二带着一丝乞求的口吻说道。 “你他娘的,废话真多,实话告诉你,我大哥看上你家老板娘了,想要让她上来喝两杯,要是你家老板娘伺候的好,兴许给你家老板娘个名分也说不定。”说完,虎皮男子仰天大笑。 闻言,鹿皮男子亦是放荡大笑,似是已经将那徐娘半老的老板娘得到手一般。 眼见如此,店小二竟然出奇的镇静,依旧面带笑容说道:“那恐怕要让二位客官失望了,老板娘已被他人邀约。” “什么?谁他娘的敢和老子抢女人!不要命了!”闻言,鹿皮男子的笑声戛然而止,霎时瞪眼如铃、火冒三丈! “敢和我大哥抢女人,说,你家老板娘被谁约走了?”一旁,虎皮男子亦是怒不可遏道。 “我劝你们还是别去问的好。”面对两位酒后壮汉的威胁,不过他们三分之一身板的店小二却一扫先前的唯唯诺诺,一脸淡然的说道。 “敢指教老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虎皮男子眼眉一挑,面带讥讽的看着店小二。 闻言,店小二依旧带着那份招牌式的微笑,不过话语中却带着些许冷冽,应声道:“哦?是嘛?” ……………………………………………………………………………………………………………………………………………………………………………………………………………… 天字一号房。 屋内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声。 笑声来自一个女人。 与大多数女人的笑声一样的笑声,却又和大多数女人的笑声不一样。 因为这笑声能勾起男人的欲望。 就好像一团烈火招引着四周的飞蛾,不自主的扑向她。 穿过房门,映入眼帘的乃是一套精致布局。 共有六处柱式五尺高的木台,四周满是匠人精心雕凿的镂空花纹。 木台之上均有二尺三寸高的青花瓷,瓶中摆放着各色芬芳艳丽的鲜花。 房内四周的墙壁上,绘制着栩栩如生的壁画。 白鹤在云中穿梭,三五成群的仙女踏于云端。 而这笑声便是从其中一位仙女传出! 难道是仙女下凡? 当然! 而且这位仙女十五年前便已艳冠江湖。 她就是群贤酒馆的老板娘——柳诗诗。 她的笑像诗,她的歌声像诗,她的手艺像诗,她的故事更像诗!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眉,如水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但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并不是她这张脸,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 突然。 她的笑容停止了。 因为他对面的男子也在笑。 笑得是那般迷醉。 这一刻,他的笑让她感到自己都不会笑了。 “老板娘......老板娘......” 一声提醒让她从他的笑容中猛地抽离。 她的脸上没有羞涩,没有难堪,只有不舍。 一种意犹未尽的不舍。 女人,只有当她真正遇到自己心仪之人的时候,方才会变成真正的怀春少女。 而柳诗诗的这位心上之人正是眼前的如风青年,逍遥花少——薛宇。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薛宇笑道。 “有。”柳诗诗回道。 “哦?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薛宇指着自己,看向身旁空空如也的另一侧,问道。 薛宇的另一侧当然没有人,但是却有回应。 “我说老虾米,别没事就烦你莫大爷,大爷我正忙着呢!” 只见酒桌的桌布之外,横着一双腿脚在外,喝酒能到桌子底下的,普天之下除了莫无忧,怕是没有第二人了。 “可是莫大爷,这好酒好菜都在桌上,你这在桌下能有何所得?”薛宇打趣问道。 “非也非也,桌下别有洞天。”莫无忧悠悠道。 “哦?这桌下还能有什么?”薛宇刚欲下身观望,一探究竟,却被一旁的老板娘打断。 “桌下有什么妾身不知道,妾身倒是知道这桌下,定不太平。”说罢,一声惨叫,莫无忧竟然直接飞出,在离窗口三寸处方才停止。 这一脚,莫无忧酒醒三分。 “老子好歹是个爷们,怎么能被个娘们踹?岂有此理!”胸中怒火带着一丝酒劲,莫无忧刚欲上前叫板,又一声惨叫从他身后传出。 房内只有三人。 出脚的柳诗诗,看戏的薛宇,挨了一脚的莫无忧。 所以莫无忧后知后觉,那惨叫原是在窗外。 探脑望去。 只见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店小二,竟然把江西袁氏兄弟踹出了阁楼,毫无还手之力,刚刚酒壮三分胆的老莫,顿时泄了气,不敢肆意妄为。 一个店小二都如此深藏不露,那身为老板娘的柳诗诗岂会是泛泛之辈? 莫无忧很识趣,亦或是说当贼的都很识时务。 “我说老虾米,你找的这家店也太......” “黑”字尚未出口,莫无忧又下意识的瞥了眼楼下血流如注的江西袁氏兄弟,还有酒桌上对着自己似笑非笑的柳诗诗,老莫深深将这个字给咽了回去,能在一招半式之间让心直口快的“盗神”莫无忧吃了哑巴亏,这群贤酒馆当真店如其名,人才济济、汇聚群贤。 吃了暗亏、无处发泄的莫无忧连灌了半壶酒,方才长舒一口气。 看着一脸郁闷的莫无忧,薛宇的脸上偷偷扬起一丝浅笑,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柳诗诗。 “早闻老板娘年少拜入半衣山庄,习得一身武艺,一双混绫步名扬江湖,就连江西的‘草上飞’都拜服不已,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薛宇轻抿杯中酒,细细说道。 “都是陈年往事了。”说道“半衣山庄”四个字的时候,老板娘明显一颤,先前自信妩媚的笑容霎时荡然无存。 闻言,莫无忧刚喝的压惊酒差点又蓬勃而出,用一种近乎于嘶吼般的声音怪叫道。 “什么?她是半衣山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