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谷。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喧闹的市场上,精明的商人们和看似并不精明的买家们相互试探着,众人各持己见、口沫横飞着,结局千万种,有些不欢而散,有些面红耳赤,有些相谈甚欢,有些满载而归,一时众生百态,每个人都在一生谷内扮演着自己熟悉的角色,他们沉浸在这份角色之中,谁也不曾注意到头顶的屋檐上有两位梁上君子,正在夜幕之中急速飞驰。 那正是趁夜出探的薛宇和莫无忧二人。 薛宇很喜欢夜幕,这并不同于莫无忧那种喜欢,莫无忧是将夜幕当做保护色,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幕中施展拳脚,而薛宇则不同,他更喜欢夜的孤寂,因为唯有孤独的夜晚,方才是他这般底色悲凉的江湖客该去的地方。 莫无忧飞驰间缓缓闭上双目,感受着身边的风划过脸颊、撩起衣衫,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再次变成那个在一生谷中逐爱的少年。 熟悉的夜,熟悉的风,熟悉的喧嚣,可惜那个想见的人却已不在。 莫无忧曾经很后悔,后悔自己学艺不精,后悔自己临阵脱逃,但他现在却不再后悔,因为就在刚刚,在薛宇的提议下,莫无忧终于决定直面自己人生最恐惧的时刻。 所以现在的莫无忧是畅快的,是自在的,即便待会他成为了冰凉的尸体,他亦无怨无悔,因为他不再是那个逃避的少年,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有一位最好的兄弟——薛宇。 稍许,莫无忧缓缓睁开双眼,他瞥了眼脚下通明的街道,若有所思道:“老虾米,说点题外话啊。” “什么题外话?” 薛宇在莫无忧的身后噗嗤一笑,他能感受到现在的莫无忧心情不错。 “你为啥不告诉小花和依依咱们在‘默’店得知的第三条消息?”莫无忧一边前方带路,一边问道。 “告诉了又如何?只会混淆视听,起不到任何作用。”薛宇回道。 “倒也是,咱们此行和那无尘并没有丝毫关系。” 莫无忧此刻方才明白了薛宇的用意,花间酒和唐依依这等年纪的少年正是对江湖充满好奇的年岁,任何消息都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特别还是这条如此引人遐想的花边新闻,倘若一开始,薛宇便将那三条讯息通通告知花间酒和唐依依,恐怕以无尘在这江湖之上的影响力,众人的思绪早已在无限的臆测中开枝散叶。 “但愿如此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莫无忧看来,无尘和他们此行的目的截然相反、毫无瓜葛,但是薛宇却隐隐有些担心,他的直觉告诉自己,无尘和剑皇沐春风之间的故事绝不会那么简单的结束,现在,薛宇只能寄希望于无尘尽量晚一些针对剑皇沐春风开展行动,毕竟他没有任何把握和精力能够同时应付无尘和剑皇沐春风两位绝顶高手。 莫无忧可没想这么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无忧是个十分豁达的江湖客,有酒就喝、有肉就吃、有爱便逐,这就是莫无忧的江湖信条,所以此刻,莫无忧可以毫无顾忌的问道:“真没想到剑皇沐春风居然会有个女儿?难道是和那个沙陀族的公主生的孩子?” “若是沐春风的女儿真的和无尘曾经有过一段恋情,按照年岁来看,应该是沐春风和朱邪月的女儿无疑。”薛宇蹙眉分析,依旧无法想象超凡脱俗的高僧无尘竟也会坠入这茫茫红尘之中。 “嘿......想不到沐春风那个糟老头子还是个风流客啊。” 莫无忧顿时咧开了嘴,沐春风纵有剑皇之名,最后还是难过美人关,谁曾想一生难求一败的武林神话最后还是折戟在了女人的手中。 “江湖客一般都很风流。”薛宇亦是一乐,附和着莫无忧,调侃道。 “比如你我吗?”莫无忧眼睛一眯,笑道。 “哈哈。” 薛宇开怀大笑,莫无忧此话可谓说到了他的心坎,这已经不知是他们第几次为了女人而只身犯险,而今晚亦是如此,即便这个女人只活在莫无忧的记忆里,即便这一次不知会不会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次冒险,薛宇依然毫不避讳,将这一切抛诸脑后,现在的他只享受冒险的过程。 一炷香之后。 薛宇和莫无忧二人驻足,俯身在一处屋脊侧方,凝望着十丈外一座通体黑色的九层高楼。 这是一座让人过目不忘的高塔,黑色的墙,黑色的瓦,就连塔上的凭栏亦是黑色,远观此楼,塔座、塔身、塔刹浑然一体,好似黑夜之中平地而起的海市蜃楼,塔间星星点点的火光,犹如天上星辰散落凡尘,遗落在这一生谷之内。 “真美。” 薛宇不禁赞叹一声,如此独特的地方,如此独特的建筑,当然还有崔命符独特的传说,一切的一切让薛宇愈发对这位一生谷的谷主着迷。 莫无忧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心中感慨万千,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来这里,甚至到现在,莫无忧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晚的惶恐不安,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他下定决心,终究要弄明白,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穿过那条小巷,我们就到地儿了。” 莫无忧向着下面的街道指了指,薛宇顺着方向果然看到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这小巷的入口淹没在周围遍布的地摊、商铺之中,墙边还堆着一些杂物,若不是莫无忧指的真切,薛宇乍一眼下,绝不会发现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走。” 既然目标近在咫尺,岂有坐以待毙之理?薛宇当即一喝,借着夜幕飘飘然落在地上,莫无忧紧随其后,二人眨眼的功夫便混入了人群,即刻来到了那个小巷的入口处。 莫无忧轻车熟路,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蓦地,正当莫无忧已然迈入小巷之中时,却听薛宇忽然发出一声惊咦。 “老虾米,怎么了?” 莫无忧猛然一个回身,从小巷之中拔出自己的身子,不解的看向薛宇。 “看到一熟人。” 薛宇驻足原地,双眼定格在一丈外的一间古玩店,嘴角渐渐上扬。 “谁?” 莫无忧很好奇,在这一生谷居然还能遇到薛宇的熟人,顺着薛宇目光所致的方向,莫无忧急忙探头探脑的寻觅着,终于在那家古玩店的铺子旁,揭开了谜面。 “不可说?” 莫无忧朗声疾呼,他对不可说的印象可不太好,在莫无忧的眼中,不可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并且还长得极其猥琐。 不过不可说出现在这里,还是引起了莫无忧的兴趣,若说不可说在吴国那样遍地黄金的富庶之地出没,倒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没人会和银子过不去,这一点上,不可说的做派倒和莫无忧的行当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可是如今,不可说居然出现在了蜀国和楚国这样重农抑商的地方,着实让人难以理解,而且看不可说的模样,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在那古玩店内四处走动,且对于身旁招揽生意的掮客置之不理,这引起了薛宇和莫无忧极大的好奇。 “先和这个老朋友打个招呼,顺便看看能不能问到些关于崔命符的消息。” 薛宇如是说着,莫无忧耸了耸肩表示没有异议,他虽然对于不可说的偏见依旧,不过莫无忧还是跟着薛宇走向了那家古玩店。 此刻,不可说正忙得焦头烂额,他手中拿着一张羊皮图纸,口中念念有词,在琳琅满目的古董物件和图纸之间来回比对着,不时发出懊恼的声音。 “不对.....” “不是这个......” “这个也不是......” “到底是哪一个啊......” 忽然,不可说的身后,一个讨人厌的声音闯入了他的思绪。 “在找什么呀?不可说?” 不过此间不可说可没有闲工夫去搭茬儿,他立刻回首想要呵斥这位不速之客,却不曾想刚准备脱口而出的斥责之语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这一刻,不可说只感头晕目眩,差一点瘫软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接着他带着无比怨恨的语气说道:“怎么又是你!” 不可说身后这位不速之客自然便是薛宇,与不可说的态度截然不同,薛宇反倒十分热络,套着近乎道:“哟……不可大爷这是不欢迎薛某啊?” “我正忙着呢,改天再聊吧。” 不可说看样子是真的在忙什么事情,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愿意说,便对薛宇急忙下了逐客令。 不过薛宇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故意将手中的物件在不可说的眼前晃了晃,接着若无其意的说道:“哟......既然不可大爷忙着呐,那薛某可就不打扰了,正巧我抬眼瞧见个不错的宝贝,拿回去我自个儿好好欣赏。” 薛宇这么一说,不可说长舒一口气,暗自腹诽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可是好巧不巧,不可说一眼瞥见了薛宇故意在他眼前晃悠的物件,忽然,一道晴天霹雳在不可说的脑中炸响! 不可说赶忙瞧了眼手中羊皮纸上的图案,接着一个箭步冲到了已经迈出两步的薛宇身前,拦在薛宇和莫无忧之间,讪讪笑道:“薛少,您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