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 她一步步走上楼去,脚步声很轻,在满堂皆坐的屏息之间都听不到一丝动静。 帘幕后面一点点被拉扯开,现出了藏在屏风后的人,另一个人。 依旧是雪白的发冠,雪白的衣衫,雪白的腰佩,雪白的靴子,他整个人一如他刚来这里时一样,与整个永安巷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他不是这里的人,也永远都不会是。 黄金屋与他相对而坐,两个人身边还各立着侍候的两个女人。 黄金屋身边的女人一袭红衣翩然而立,眉稍处带着一股傲然的凌厉,可眼中却流转着千种风情,她的眼睛乍看颇有知鱼解语的几番神韵,可又与知鱼全然不同。 知鱼的眼里,全是黄金屋,而这个女人,似乎眼底收尽整座十二楼,却唯独容不下一个黄金屋。 白玉飞身边的女人一身素色长裙,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俯首垂眼,仿佛没有客人的允许,她半点都不敢上前一步。 她无疑是羞怯的,对这里的规矩还并不怎么熟悉的羞怯,对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疏离的羞怯,可她也是寡淡的,对着这满堂浮华春梦,虽是一知半解,却也觉得索然无味。 此时,这四个人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刚刚走上来的四个人。 “你们?” 黄金屋以同样的字句,同样挑衅似的口吻回应着她的话,同样予以回应的,还有那双不停地上下打量着那个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的目光。 他说归说,却也是恭敬地起了身,走到白玉飞身旁的位置上去了,给新来的两个人腾出了空子。 “我们。” 荼蘼笑眯眯地迎上了对面那道并不怎么客气的目光,顺着黄金屋腾出来的地方坐了下来,与白玉飞相对而视,她只客气地介绍着身边的人, “这位新朋友,是我的新邻居,不知茶舍的老板,竹叶青。” “嘶……” 黄金屋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复吐出来,仿佛随着吐出来的还有他满腹的嫉恨,他边说边轻轻捋着鬓角的发丝,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竹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想我黄金屋向来自诩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今日得见了这位竹公子,哎哟哟,可当真是为之前的大言不惭羞煞了老脸。” 荼蘼看看黄金屋,又看了看竹叶青,咂摸着他方才所言陷入思绪,“这还是头遭的从你嘴里蹦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肺腑之言。” 黄金屋礼貌地起身作了个揖,看到对方只是久久伫立却没有丝毫反应,这才确定市井传说都是真的, “在下黄金屋,不才手下只有区区几桩赌坊生意,实在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倒是我身边来了位贵人,他可是江南富贾白龙王的九公子,白玉飞。” 竹叶青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伸出手招呼弄梅到身旁来。 他在想着,此时此刻,这几个人到底是为什么凑到了一起。 本是天南地北的几个人,哪有那么巧就这样容易地拼上一桌? 起初是荼蘼找了个借口请他来十二楼,可如果只是为了请他,那刚才在石门后她就不会丢下他们自己先来。 更何况,这个黄金屋,他昨天深夜去三更天找过荼蘼,然后,两个人直到天亮才回,这不出半日的时间又碰到一起,说是天作之巧,倒不如说是事在人为。 最重要的,是刚刚黄金屋掷出了化解麻烦的那一万两银子,一万两银子,已足够买下十个最红的花魁娘子一夜缠头,他却只买了一杯酒,这道理不管放在何时何地,都是讲不通的。 除非,他们两个人之间,还做着些别的生意,掩人耳目。 黄金屋想要结识竹叶青,而荼蘼想要搭上白玉飞,他们各自带来所有,拿走所求,早就有言在先,此时的客套,倒像是他俩早就约好了一般。 此时此刻,荼蘼把他一起凑上桌,到不知是想把他往哪条贼船上引过去。 所以,话都让她说尽了,他没什么可说。 荼蘼瞥了一眼身边,弄梅扶着竹叶青在黄金屋的对向坐下,心下有些可笑,有些人明明信誓旦旦说自己知无不言,明明就……却要在这几人面前表演一出弱柳扶风。 白玉飞也没有回应,因为现在他的眼中只容得下三个人,三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他眼中的这三个女人,各有各的不可言喻。 弄梅背着小手半藏在竹叶青的身后,可是她的眼神总是飘忽到楼下的人群之中,不知是在好奇那里究竟来了多少达官显贵,还是在好奇有没有人及时把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她的眼睛总是鼓得溜圆,然后不时地眨巴一下,就像是晨曦沾在枝叶上的清露,只一滴,就能滚落下来,恰恰好砸在人的心尖尖上。 白玉飞这样想着的时候,又猛地摇了摇头,在心里咒骂了自己百八十遍,咒骂自己怎么会凭空生出这样的想法,虽说自己的年纪也并不算大,可她却实在是太小了些。 忍冬就不同了,她就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半低着头面朝着围桌的人,温婉而娴静。 她是缄默的,可却绝非平淡如水。 眼波才动被人猜,此中万种风情,化为不可臆语,比自己身边站着的那个寡淡的女人多了一分使人愉悦的鲜活,一切都是这样的刚刚好,正合他意。 而在她旁边坐着的,荼蘼,想到这时,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女人,一如他那夜在一言堂对黄金屋说过的话,要是早知道永安巷有这样一个人,又何须黄金屋半年催促书信? 只不过,这样的话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这个女人,让他想到了很多年前在父亲白龙王书房内偷偷翻到的那个充满了潮湿与腐烂气味的木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块已有些看不清字迹的木牌子。 他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做什么用处,可他却能即刻意识到,纵然他可以搬空整个白家府邸,也不能碰这块木牌半下,那是个既可以要人生,又可以要人死,更可以要人活不成也死不了的鬼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那块牌子,令他不寒而栗,不敢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