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忍冬在一旁试探地问着,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犹豫不决的她。 “你说你的。” 她的声音却是果决的,从不带有一丝犹豫,让人听了之后会相信即使她被心中杂念所牵绊,也绝不可能会对身旁的威胁有半分的疏忽懈怠,哪怕是这世上最心思缜密的人面对她,都绝不会有半点可乘之机。 “我想不明白。” 忍冬回答得也很果决,没有一丝犹豫,她不能让对方觉得她是在等一个机会, “他们三个人,太奇怪了。一个死不承认,一个想要拉着所有人都下水,还有一个拼了命地往自己身上揽,若是他们都不肯说实话,我怎么可能会辨得出来?” 荼蘼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寒气逼人的薄片,这也是竹叶青交予她的东西。 牌子是重华君的,可这拿牌子的人却是竹叶青嘱咐去的。 她想不明白,竹叶青一边交予她一个无法拒绝的生意,一边又交予她一个诸事不宜的禁令,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 荼蘼将手中的东西在忍冬眼前晃了晃,忍冬只是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不忍挪开,她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感觉整个人都被无形中的一种力量牵引住,忍不住一步一步朝它走近。 直到,看到荼蘼拿着它削掉了木牌上的一角,她整个人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刚刚好像有些失态了。 “刀?”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昔年苏东坡与好友佛印一起坐禅,苏东坡问佛印,‘大师,你看我的样子如何?’佛印答,‘在我眼中,居士像尊佛。’佛印反问,而东坡答,‘大师像堆牛粪。’ 苏东坡得意而归,可后来,却解得一番嘲笑,自愧不如。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佛者见佛,屎者见屎。” “听是听过,可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且问你,刚刚你看到的不过是尚未成型的一块寒铁,你为什么说它是刀呢?” “我……” 忍冬往后退却了几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本能的反应就觉得那是世上最危险的东西。 “是因为你想杀人,所以看到的便是刀,你若想护人,它当然也可以做成甲。” “不,刀不会杀人,人才会杀人!” 忍冬一半肯定,一半否认,她当然不能承认, “人若想护人的时候,拿刀亦可护人。” 荼蘼很满意这个答案,她知道忍冬想要掩饰些什么,可是只要这个人能够临危不乱,自圆其说,就终归是可用之人。 强弱相悖则慕强而生,顺逆相斥则择优而存,同样的道理为什么不能用在另外的地方? 她拿着那所谓的刀在木牌上刻来刻去,她也想知道,令在刀下,是否还能如最初一般言出必行? 既然这两者都是信物,那不妨让它们自己来决定。 两相交刃,看起来,木头始终是不及刀的,那她就没办法了,看来,老天爷也让她选生意,而不是责令。 她信手雕琢着,渐渐地,木牌上已隐隐露出了一个人的轮廓,“你相不相信,一个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看到的往往就是什么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张子虚生性耿直,所以他相信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可能背叛,而那个谢乌有,他本就是善于权谋之人,所以他本就不会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看到的所有人都像是背叛者?”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 她又回想起胡阎的样子,可是这个人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不怎么好, “这个人,明明想说的是最不可能是他自己,却偏偏又故意想让别人想到他身上去,我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也许你知道一件往事,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忍冬只是抬起头,认真而恭敬地听。 听话有时候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可有时候也是最难的一件事。 认真听别人说话,听着很简单,可若是在自己迫切想说话的时候还能够沉下心来去听别人说话,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境下,那人一定很不简单。 她当然,也在不断磨练着自己的这种能力,该闭嘴的时候,只言不发。 “你是不知道,酒馆刚开张的时候,这几个人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懒,不光不干活,还天天想着怎么偷酒喝。 有次,子虚和乌有俩人一起,偷了我一坛十年陈的花雕,事后谁也不肯承认,可这种事,总得有一个人要站出来担结果的。 你猜怎么着? 偏偏是那滴酒不沾的胡阎说是他自己偷喝的。” 忍冬好像突然明白了胡阎为什么会这样的奇怪,他的奇怪,完全出自于他的情深义重。 可是这样几句话,让她又不得不开始重新揣摩起了荼蘼的心思。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她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为什么刚刚在后厨的时候,她看起来明明很愿意看到这几个人彼此相争,可现在又看起来很欣赏胡阎的息事宁人。 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伙计? 这分明是两条完全不相同的道,那自己以后在这里,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讨她的欢心? “他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喝酒的事可以,生死攸关的事,哪儿能由得他这样胡来?” “掌柜的,说老实话,我刚来到永安巷时,看到这里的人每日里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实在是恶心极了。”忍冬知道,如果不能顺势而上,那就避重就轻,“可在你身上,我反倒开始觉得,懂得玩弄人心好像也并非什么坏事。” “哦?” “至少,你懂他们,就不会真的误会他们。” “你也觉得他们都清白?” “至少看起来是的。” “啧啧啧。”荼蘼颇为可惜地长舒一口气,“看来这次又白玩了。” “不见得。” “哦?” “今日,你根本不是在试他们,你是想试我。” “你觉得你过了么?” “我觉得,暂且过了,还不算过。” 忍冬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手里的刀,那削木头的声音听起来和削骨头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才第一天来,你就放心让我听到这么多的事情,怕不是要杀了我灭口吧?” 荼蘼听到这样的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放心,没人给银子的买卖,我从来不做。” “那你就不怕我会去向黄金屋告密?” “你不是为他做事的,我看得出来。”荼蘼只低着头凝神纂刻,人的眼睛最不会说谎,也最能透过眼睛去看穿一个人的心,所以她在刻一个人眼睛的时候最需要小心翼翼,“你这样的人,从来只为自己做事。” “不,我只会为你做事。” “真的?” “慕强而生,是人的天性,你比我强,我依附你,心甘情愿。” “我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想起来了,谢乌有第一天见到我时,也说过同样的话,现在再听,晦气。” “我和他不一样。” “你和他当然不一样,他是叛徒,而你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 忍冬只能低头苦笑,她听得懂,只有自己人,才有机会成为叛徒,而她,还不曾是。 “你知道是他?” “他不是你指认出来的么?” 忍冬突然咬紧嘴唇,声音也变轻了很多,“有件事,我得……我得澄清一下,我刚刚的指认是假的,是……是我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