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难道是……” “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但你可知,游离于天道之外的,又是何物?”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怎么可能存有游离于天道之外的东西?” “是人心。” “……的确是人心。” 竹叶青很欣慰是从荼蘼的嘴里听到的这个答案,他也同样确定唯有荼蘼知道这个答案, “天意自古高难测,可这瞬息间的变化却远不及人心善变之万一,人心诡谲,居无定数,所以我不可能猜得到一个人心里到底想要什么,但是用这切字之法,还是可以占卜吉凶,问一问这既定之事。” 黄金屋暗自拨弄着藏在袖中的三颗骰子,黄金打造的骰子,没有任何千术的手脚,这是他每日在石室里必做的一件事。 而此刻,他却实在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一番别人傍身的手段。 “梅花易数,六爻排盘,奇门遁甲,不知竹公子拜的是哪一路神仙?”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竹叶青轻叱一声,一层朦胧烟气随着长袖抛甩出去蒸腾在酒桌的上空,雾雨雷电,水龙通天。 他右手拈起指尖持在额前,眉心中竟慢慢祭出一缕清明之气,糅在空中化作卦盘不断浮动变幻。 与此同时,这一桌围绕着的几个人好像每人百会穴中都游走出了一缕神思,被那在空中不断拧转的气雾捕捉过去,随着此前的那一道清气搅弄在一起,化作八卦盘象。 身在局外,心已入局。 荼蘼在这须臾间察觉到有一股清明之气将他们几人从十二楼中剥离出去,好像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移送到另一洞天,她听不到楼下那些熙熙攘攘的声音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屏风遮挡后的栏杆之下,果不出其所料,楼下的所有人,甚至可以说除了他们这一桌子的八个人,其他的一切都静止住了,他们的表情,言语,动作,再不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好像完全脱离于其他一切的存在,她竟有些分不清竹叶青到底是利用时间的空隙将外面的人禁锢住,还是将里面的人抛入时间的永囚。 六爻预测,她认识竹叶青所使的问卦之术,可是这法子绝不该有将他们孤绝于世的本事。 “这是?” 黄金屋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看着空中悬绕着的卦盘只感到莫名的熟识。 “六爻归心。” 尽管极不愿意承认,荼蘼还是勉强说出了这个名字。 “什么?你说这是六爻归心!” 黄金屋猛然睁大了眼睛,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震撼与不可抑制的兴奋, “你确定?” 荼蘼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阵法,她又怎么会认错的呢? 虽然当年在九嶷山,她也总共只见重华君用过两次六爻归心,但是那情那景,如何敢忘? 只是她突然捕捉到一件更令她感兴趣的事情,转过头来凝视着黄金屋,“你怎么会知道六爻归心?” “是,这是上古神术,已失传了几千年,别人是不该知道的。” 黄金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静静地看着空中的卦盘陷入深思,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就是那么巧,我偏就知道。” “知鱼。” 荼蘼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个名字,可她的心绪也随着黄金屋一起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女人,一直含糊其辞,可是却并非一无所知。 “也许是,也许不是。” 黄金屋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着这个答案, “毕竟从那一本载着赤髓秘密的古籍开始,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搅进我的生活了。”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 “你说我没良心?” “你想想看,若是她连这个都肯透露给你,那你纵使不肯信任这世上任何一人,也不该疑心她的。” “我知道。” 黄金屋始终不太能理解身边的这个女人,她一时刁钻难缠的害他,令他措手不及,又一时肺腑良言的劝他,让他不致出错,总是让他又害怕又感动, “不过是一时牢骚罢了,再怎么样,知鱼对我来说,可比你要好上千百倍。” “是啊……可是她告诉你的,和你现在亲眼所见的,真的是同一个六爻归心?” “呵,难得你这次竟这般孤陋寡闻。 易经有六十四卦,分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宫,一宫八卦,一卦六爻,这其中成千上万种变化,尽数蕴藏在天机之中。 六爻归心,天圆地方,指天为界,画地为牢,的确可以借天地一命以窥天命。 可刚刚你必是也察觉到了,他祭出的不止自己,还有我们所有人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只不过是一点点灵识,哪有那么夸张?” “汇百川之滴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反哺万物以涌泉,可反其道而行之,星星点火,亦可呈燎原之势,劫火洞然,大千俱坏。 他所取的哪里单是我们一点点的灵识,单这灵犀一念,你信不信,此时的他虽不可见一物,但却已尽知我们的所思所想……所图。” “我怎么不知道六爻归心还有这样的能耐?” “那是因为,他施展六爻归心之前,以身为囿,先布下了这定乾坤之阵术。” 荼蘼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她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甚至毫无察觉,“什么讲头?” “定乾坤,是以施术人己身为阵枢,耗其心神凝气为势而布下的一道结界,结界之内天地万物皆可尽为施术人所用。 比如在这里,竹叶青就是阵枢,而我们这一桌子的人所在的这一圈儿就是他孤立出来的另一洞天福地。 据我所知,结界范围大小取决于阵枢本身的心神,我想他之所以只圈出这样小的势,他的绝大部分精力一定在忙着维系另一处洞天…… 另一处更重要的,不可轻易撤散走的。 我这样说,你可明了我的另一番意思?” “原来,这叫定乾坤呐。” 荼蘼低语呢喃着,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在竹里馆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这些年她见过很多的能人异士,其中也不乏洞若观火者,神思敏捷者,可他们也顶多是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能窃听到什么消息,而竹叶青只凭端坐内室便能带着她的神思从永安巷尾一直游移到永安巷首,这并非他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依黄金屋所言,竹里馆就是他的根基,而他的气所化的势足可以覆盖住整个永安巷,如此便借以此阵得知永安天下事。 而正因为发现了这一点,就足以令她安心,毕竟他只要走出了竹里馆那个地方,那些本事可就没有那么邪乎了。 竹叶青长袖掷下,卦盘浮象一溃而散,楼下的那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他听到荼蘼与黄金屋的一番谈话,只是随口笑言, “你们这样大声密谋,就不怕我又偷听到什么不该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