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　　 什么是真实？　　 对于这个概念，黎木至今为止，也没法说清楚。也许说，真实是不需要被定义和解释的。那是一种感觉……当真实存在时，并且你足够强大时，你就能感受到它。当它不存在时，不论你做出多少努力，都无法去感受……　　 踏出礼王厅那一刻，耳边传来喧嚣，城市的霓虹像针一样扎进双眼，立马又变得柔和无比。等到他意识属于自己了，转瞬之间，便已是这夜色下，步行街上的一员了。　　 他迅速被淹没在拥挤人群之中，嘈杂的城市音响里。　　 无人在意他，他那么地普通，那么地平凡……一如每一个走在大街上的人。　　 耳边的声音很清晰。各种各样的声音——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　　 “宝贝，咱们周末去看电影吗？就是那个刚上映的，讲原子弹的那个……”　　 “房贷利率下调了诶，你最近有考虑吗？”　　 “娱乐圈那谁谁谁，塌房了……”　　 “不想开学啊……”　　 “好想换手机……但是好贵哦……”　　 ……　　 黎木忽然被撞了一下，紧接着听到声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是个跟朋友打闹的小男孩。　　 黎木摇头，　　 “没事，小心点，别在人多的地方跑太快。”　　 “好的好的！”　　 小男孩跟朋友又跑开了。　　 黎木动了起来。他一步一步向前，并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这里很真实……不，这里就是真实的世界。　　 但是，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呢？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思考着。　　 这个真实的世界，实在是太普通了，跟地球没有任何区别。然后他很快就确定，自己就是在地球。大街小巷那些广告牌上的一切文化属性和信息都表明了，这里就是地球，甚至说，刚好是知冬市。　　 一切开始的地方。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他并未否定真实的“未来”中也有地球这件事。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正常”。　　 他所理解的，以及在来到真实前，所看到的真实，所看到的“未来”，是无序的，疯狂的，一切都不可预计的地方。可现在，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跟基本法则框架内的那个地球有什么区别呢？　　 他没找到任何区别。　　 如果不是一身的支配力，的确不复存在了，他真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虚假的“今日”。　　 黎木不得不去重新思考，在来这里之前，在那个礼王厅中，见到的那位“心理咨询师”所说的话。那个心理咨询师一定知道很多，甚至知道最本质的原因，最终的真相，可是他为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呢？难不成直接说出来，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或者说，内容十分晦涩，说了也无法理解……　　 来到真实世界后，一切问题并未迎刃而解，反而像是才刚刚接触到问题的本质一样。转眼间，就又生出了无数个问题。以至于黎木的思绪迅速被拉得很远，很深，很复杂……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停地陷入某种“自我怀疑”的境地，陷入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这一庸俗问题。　　 一直以来，他纠结“我真实与否”这个问题太多遍太多遍了。他对从灵说起过，到最后，从灵成为了他真实的一部分……他对“呢喃”说起过，结果“呢喃”也就走向了命运的终点……他也对娜塔莎说过，但娜塔莎本身就是虚假的……　　 好像，一旦开始纠结这个问题，就必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艰难地让自己清醒过来，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前往那位心理咨询师所在的疗养院。　　 但是很遗憾，他很快就被告知，那位心理咨询师很久之前就已经辞职了。　　 “那有他的联系方式吗？”黎木问。　　 “抱歉，我们也试图联系过他。因为他是一位优秀的咨询师，我们很想重新聘请他，但很遗憾。”　　 “这样啊……打扰了。”　　 “没关系。”　　 黎木失望地走出疗养院。看着外面的夜空，他想了想，也是，都已经是触及了最终本质的人了，怎么还会在一家疗养院当咨询师。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对了，从灵……得先找到她。是她当时给予了我一份‘真实想法’，指引我通往真实的……她就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她肯定知道很多事。”　　 但是，该怎么找呢？　　 支配力不复存在……来自基本法则框架下的一切力量，都没有了。“真实想法”又只在虚假世界里才有特权。　　 幸福感呢？　　 对的，也许可以试试这个。毕竟，幸福感不属于基本法则。　　 黎木尝试着呼唤体内的幸福感。这种“理想趋于实现状态”而产生的能量，“从虚假归于真实”的能量。　　 “有反应！”　　 他体内的幸福感很快就活跃起来。立马感受了一遍……　　 几分钟后，他长呼一口气。幸福感的性质没有任何改变，这的确是一种能够跨越真实与虚假界限的神奇能量，不论是在虚假世界里，还是在真实世界里都能够使用，并且效果完全相同。　　 幸福感简单说来就是一种“万用能量”，它可以转换成任何已存在的能量，物质，甚至是信息。只要是存在的，它都可以进行转换。这就不得不提及一个特别的概念，“存在”。“存在”高于一切，但“存在”又不存在，因为如果“存在”一旦存在了，就不高于一切了。　　 这是黎木在真实世界里才稍微有所体会的一个概念。　　 虽然十分晦涩，难以琢磨透彻，但这个概念，给予了他很大的便利。是他识破那位心理咨询师的“幻境”的关键原因。正因为他确定了自己的“存在”，才能确定自己是“真实”的。　　 “存在”这个概念还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那就是，可以用“存在”，去定义“虚假”与“真实”的界限。　　 单单对“真实”而言，“虚假”是无需缥缈的，对“虚假”而言，“真实”更是完全的错误。　　 它们相互对立，完全不相融。　　 “存在”这个概念，凌驾于它们之上，便成了最好的观测点。　　 黎木愈发肯定，如果真要想心理咨询师那样，理解最终本质，就必须要理解“存在”。　　 但这种问题，绝不是光动脑就能想出来的。如果仅凭坐地沉思就能思考明白，那古往今来，万千先贤何须去困扰“造物主悖论”呢？　　 他沉下心来，开始使用幸福感去寻找从灵。　　 长久以来，幸福感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利用幸福感，对他而言，就像大脑对手说，举起来，手就立马举起来了一样。　　 不过，使用幸福感十分熟练，并不意味着就能做到一切。　　 他没能找到从灵。　　 甚至，在他的感受里，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从灵”这号人物。　　 不，严谨一点说，这里没有他所认识的那个从灵。毕竟，他所认识的那个从灵，是存在于基本法则之中。　　 “可是，我的确感受到了来自她的‘真实想法’啊。那段信号，的确有她的气息。如果她来到真实，就必须褪去虚假的一切，那关于她的气息，也应该被一并抹去才是……”　　 他接连尝试了很多遍，都没能找到从灵，一点关于她的内容都没有。　　 难道，她并不在地球？　　 于是，黎木将搜寻的范围扩大，试图像在“今日”那样，把个人的感受放大到一整个无限世界，乃至是一整个无限。然后，他就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　　 地球之外的世界，是无序的，疯狂的，不可预测的，信息熵无限大的，根本就没法从真正意义上的无限的信息里，去搜寻一道固定的信息。就算是把全身所有的幸福感都调用上，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一刻，他才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一个真实的无限世界里。　　 这样的“无限”，才叫“无限”。　　 能量无限多，物质无限多，信息无限多，没有规则限定，一切都随机出现，随机消失，随机排布……这个真实的无限世界里，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确定的数学公式，可以肯定的公里。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又皆无可能……简而言之，　　 这个世界，没有真相。　　 一个问题有无数个案，一个答案可以编造出无数个问题。　　 只有地球，这颗宇宙中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蓝色星球，存在着真相。可即便如此，这份真相，都是被捏造出来的。人类文明存在至今，所有引以为豪的科学和文化，全都是被捏造出来的。人类之所以还在孜孜不倦地探索宇宙，研究科学，是因为，他们始终存在于一个圈之中。在这个圈里，有他们想要的一切。而圈外的世界，他们从未涉足过。　　 是啊，要是那一天，他们真的去到圈外了，看到了无限世界的模样，该是如何的绝望。那意味着，他们所建立起的科学大厦，顷刻之间就要倒塌。　　 黎木几乎要疯掉了。　　 是的，他肯定，自己在来到真实世界前，就见到了这样无序且疯狂的世界。可他也的确没有真的去感受，没有去对比过……而现在，他来了，他见到了，他感受到了，他对比了……好像，好像，“真实”的确没有那么美好，甚至是残酷的，绝望的。这样的“真实”，真的是自己所想追求的吗？　　 “我自认是唯一特殊的存在。我自认身上肩负着对抗基本法则的使命……我自认要成为理想的支配者。我受着这份使命的驱动，不断寻找真实的自己，褪去虚假的自己。我终于做到了……但我分不清了……”　　 黎木感到无比痛苦。　　 他分不清，“我到底是我，还是真实的奴隶……”　　 这一刻，他理解了为何那位心理咨询师在他进入真实之前，制造了那片幻境。那片幻境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咨询呢？只是，很遗憾，那份心理咨询最终没有答案。　　 他感到一阵眩晕，蹲坐下来，扶着额头，紧皱眉头。　　 他想要把自己从越陷越深的思想泥泞中抽离出来。但好像越奴隶，陷得越深。　　 “你还好吗？”　　 一道声音，忽然在前面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立马从中抽离，恢复过来。眩晕感也随之消失。抬头看去，是一张熟悉的脸。他下意识地叫出名字，　　 “佩妮。”　　 女人顿了一下，然后蹙起眉，　　 “你认识我？”　　 黎木当然认识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他反而有些疑惑，为何她不认识自己呢？　　 转念间，他想到了原因。　　 她可以从“未来”的自己那里获得信息，但无法反过来向“未来”的自己传递信息。而她与“黎木”这个人的经历与记忆，全都存在于基本法则的框架内。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她自然不会认识“黎木”这个人。　　 黎木并未再扮演什么角色了，直抒胸臆，　　 “是的，我认识你。并且，我们之间有一段很神奇的故事。”　　 卡佩妮挑起眉，　　 “你这套说辞，我听过无数遍了。”　　 “无数遍？”　　 “呵，男人嘛，无非就那几句话。”卡佩妮摇头说，“抱歉，如果你是带着‘博取我的好感’之类的想法来接近我的……那你只能给我一个十分不好的印象。”　　 黎木很快想通了关节。　　 卡佩妮绝对是个美女。她跟基本法则框架里的她一样，称得上窈窕淑女。一定会吸引很多人的关注。她的追求者不会少。现在看来，她是把自己当成某个“略施小计”的追求者了。　　 换作平常，黎木可能会利用信息差，逗她玩一玩，但现在，他没有那样的心情，便直奔主题，　　 “你是否时常能收到来自未来的信息呢？或者说，你可以主动去接受未来的信息。”　　 卡佩妮有些懵。因为转折得太快，有些没防备。上一刻还在想着“又是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追求者”这类的事，下一刻就直接触及到了她一直以来从没对第二人说起的秘密——　　 她是一个预言家，好听点说，是一位“先知”。　　 然后，她更加恐慌了。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还知道更多的秘密。　　 她强按捺下躁动的心情，冷静地说，　　 “请到我家里再说。”　　 黎木稍微舒缓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没猜错后，才轻松了一些，有了逗她的心情，笑着问，　　 “邀请一个陌生男人去家里，真的好吗？”　　 卡佩妮丝毫不感到困扰，便直接坐在路边的座椅上，　　 “那就在这里说吧。”　　 黎木顿了一下。这个卡佩妮……有些不同。他印象里的卡佩妮，是一个稍微逗一逗就慌得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的人。好吧，大概跟现在的她对“黎木”这个人完全没印象有关吧……　　 “还是去你家吧。”　　 卡佩妮又不愿意了，　　 “我可不想带陌生人回家。”　　 黎木说，　　 “我叫黎木，来自过去。我认识过去的你。正是在与过去的你接触中，我知道了你的能力。我跟你的相处关系类似于前辈与后辈，亲密人际关系的话，就像哥哥和妹妹。”　　 话不多，但内容很多。好在卡佩妮的智慧是不可估量的，没有茫然。她找到关键点，问，　　 “但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因为我跟你之间的故事，全都诞生于基本法则框架下的虚假世界。而这个真实世界，没有基本法则，所以，你没有那些记忆。”　　 黎木本以为卡佩妮听到这话可能会有些茫然。毕竟他直接引入了基本法则，虚假，真实的概念。但没想到，卡佩妮只是稍微惊了一下，　　 “原来如此。”　　 “你听懂了？”　　 “嗯。”卡佩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木笑了笑，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卡佩妮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是，你确定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发现了什么吗？”黎木觉得她另有所问。　　 卡佩妮望向夜空，　　 “也许，我们现在待的世界，只是一个演播厅。”　　 “演播厅？”　　 “《楚门的世界》，你看过吧。”　　 “嗯。”　　 “每个人都是楚门，都生活在这个精心设计的世界里，过着编造好的生活。所有人都走不出这个演播厅，看不到外面真实的世界。”　　 黎木意识到，卡佩妮早已发现了这个事实。他问，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你用了‘发现’这个说法。就是说，的确是这样咯。”卡佩妮歪头看着他。　　 “是的。”　　 卡佩妮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伤心与难过。她紧接着又恢复平静，　　 “大概……从我懂事起。”　　 黎木摇头，　　 “不，佩妮。你在这里所过的生活，也是被编造好的。你也是楚门。你现在所记得的一切，都是被编造出来的，而你所遗忘的一切，才是的确发生过的，虽然是发生在基本法则框架内。”　　 因为真实的世界，是无序且疯狂的。　　 现在，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都是被编造好的。　　 卡佩妮沉默许久，然后宁静地看着黎木，问，　　 “那么，你出现在这里，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也是早已编造好的呢？”　　 这一刻，黎木心中忽然激荡起波澜。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意识到，卡佩妮是怎样一个充满了魅力的人。　　 无需去构思什么，组织什么，他只是凭借着本能去回答，　　 “从这一刻开始，你就不再是楚门了。因为我来自演播厅外，我带来了真实的一切。”　　 “存在”的定义，好像在黎木的脑中又清晰了一些。　　 就像……基本法则所主导的虚假世界里的一切，虽然有着“虚假”的标签，但它们发生了，并且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