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休宁县衙内宅,知县唐哲已经洗漱完毕,正在丫鬟的帮助下穿戴官服;亲随童擒虎在东花厅院中打拳,一套拳法使得虎虎生风。 县衙三堂至二堂间,钱粮师爷季文已经坐在刑钱夫子院中,埋头在一堆账册中写写算算;丫鬟知画在小厨房准备早膳饮食。 二堂至大堂间,东侧是县丞衙和架阁库,西侧是主簿衙和承发库,中间是屏门和东西门房,来得早的官吏打着哈欠互道早安,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大堂之外,典史、三班衙役,六房书吏,还有各色勤杂,均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一日之计在于晨。 忙点好啊,忙碌让人充实。那么知县千金在忙些什么呢? 唐窈娘也很忙,在忙着撸猫。 翠竹幽径静无声,秋千架上倩影横。 轻抚狸奴意自得,软玉温香伴佳人。 非爱猫养猫之人,怎能体会到撸猫的快乐,更不可能知晓,两只猫儿一起撸,那就是双倍的快乐。 前番送来的两只临清狮子猫,一只公猫全身纯白如雪,两只眼睛不同色,左眼蓝色,右眼金色,生性活泼,身姿矫健,唐窈娘取名为雪蛟;另一只母猫身上黑白黄三色交织如锦,双眼湛蓝,性情温柔,特别亲人,取名为锦团。 两只猫儿都是颜值逆天,惹人喜爱,唐窈娘初见之时,开心的简直想在地上滑跪。和知画一起喂养了几天,现在已经混熟了,可以带到花园玩耍了。 此时,唐窈娘横卧在秋千上,左手轻抓锦团肉肉的小肚肚,右手撸着雪蛟背上绸缎一样的皮毛。没曾想,雪蛟突然跳下,一溜小跑地往花园外跑去。 “雪蛟,快回来。”唐窈娘大声呼喊,雪蛟却置之不理,越跑越快,跑到内宅门口,一溜烟地穿门而去。 唐窈娘顾不得许多,也追了过去,过门是个小院,东西各三间房,雪蛟径直钻进了西侧中间的屋子,她来不及细想,便也跟着进了屋。 “何人擅闯钱粮重地?”却是一个褐衣小厮喝住了她。 唐窈娘站在原地不答,四处张望不停,寻找雪蛟的踪影。 “放肆,这是县尊大人千金,休得冲撞。”却是季师爷抬头看见,忙呵斥小厮,并解释道:“此子是见习师爷,于老夫亦徒亦仆,不曾见得小姐,小姐勿怪。” 小厮忙上前作揖道:“小的鲁莽,不识小姐当面,该打该打。” 唐窈娘便称无妨,说明了来意,小厮自告奋勇帮忙抓猫。谁料雪蛟十分机警,见小厮来抓,远远地跑开,在房间里东躲西藏,上窜下跳,小厮累得汗流浃背,几次出手,总是差之毫厘。费时良久,总算找到机会把雪蛟堵在角落,一举擒获。 小厮把雪蛟还给唐窈娘,才发现方才抓猫时将桌上账册弄得七零八落,忙上前整理好,接着告了罪,离开更衣去了。 唐窈娘得了雪蛟,就想告辞离开,却见地上掉落了一本账册,小厮方才并未看见,便俯身拾起。账册黑色封皮上一列工整的楷体小字,为“永乐二十一年休宁县夏税度支明细”。 唐窈娘有心见识一下古代记账之法,便欲翻看,转念一想,向季师爷问道:“此账册是否涉及机密?能否予我一观。” 季师爷仍在桌前写写算算,闻言温言道:“陈年旧账,本是给今年的账册参照用的,小姐但看无妨。” 唐窈娘便翻开账册,一页页的观看,仔细揣摩,原来这古代账册虽然没有现代图表直观,也没有复式借贷记账法,但也有多级科目的概念。一级科目分为三种,分别是田赋,丁赋、杂税,三类一级科目下再细分二级科目。 “季师爷,这田赋,丁赋、杂税三类,有何区别?”唐窈娘不懂就问。 “田赋,根据田地质量和产量征收不同比例的粮草,上则亩征6升,每粮1石征草5~10束;中则亩征4升,草束同上则;下则亩征2升5合,每粮1石征草5束。” “丁赋,按黄册登记丁口课税实物或折银,及摊派劳役。” “杂税,除田丁两科正税之外的各项征收,如屯粮、马粮、更名粮、学粮、耗羡粮、监牧粮等等,统称杂税。” “哦,哦,我再看看。”唐窈娘继续翻看,田赋科下有米麦、丝、布、棉花、草各项总额和明细,再翻到人丁赋科下…… “季师爷,为何在田赋科和丁赋科下都有草这一项呢?” “小姐有所不知,当今圣上连连北征用兵,草料缺口甚大。” “永乐九年,户部尚书夏原吉进谏,北方地广人稀,宜按田亩征草,南方人稠地少,宜按人丁征草,户部应该按照各州府实际田丁比例制定双项征收标准,因此田赋科和丁赋科下都有草项。” “那户部给我们徽州府定的田丁赋税比例是多少啊?” “徽州府定比三田七丁,府里给下辖六县摊派之后,亦是近似这个比例。” “那也就是田赋科草项和丁赋科草项的总额之比应该是三比七啰。” “正是如此,小姐聪慧。” “那课税多寡,有何依凭?” “徽州府每年夏税秋粮征收之前,会行催税文书至下辖六县,定各县应征田丁赋税数额。按例夏税不过八月,秋粮不过二月。” “那便是府里的催税文书给本县定多少,本县就征收多少,那倒是省事。”唐窈娘点点头,转念一想,忽然问道:“若是催税文书给本县定错了数额,那本县赋税岂不是将错就错了?” “呃……”季师爷一愣,倒是没这么想过,不确定的说:“府衙中办理钱粮的都是积年老吏,应不至出错吧。” “那徽州府行催税文书有何依凭?”唐窈娘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首先户部定各州府各项税赋总额,行文各州府并载于《大明会典》,老朽记得徽州府额定征草总数十六万七千多束。然后府衙将总额按各县田亩丁口分摊。” “哦,原来是这么个流程。那徽州府和本县俱有多少田亩和丁口,季师爷可知晓?” “这个老夫可就不知明细数字了,得查黄册和鱼鳞册。不过若是按照徽州府疆域舆图推测,本县田亩丁口约占全府的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 “咦,那这个账目数字有点对不上了,师爷你看……”唐窈娘将账目上的数字指给季师爷看,说到:“单看田赋科下草项,若按田三丁七比例,徽州府该项总额就应该是将近五万束,而本县实际征收一万六千七百六十四束,这可是占全府的三分之一了。” 季师爷闻言思索了一下,拿出算盘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喵嗷……”却是雪蛟在铲屎官怀里窝了许久,又不安分了。 唐窈娘连忙放下账册,轻轻安抚,得赶紧走了,不然猫主子再跑掉就麻烦了。见季师爷还在打算盘,不便打扰,她便自己回转内宅了。 不多时,季师爷算出了结果,不可置信地在房中踱步,喃喃自语:“确实如此,可能是本县田亩丁口较多,不对,再多也不至于到全府的三分之一。” 季师爷思虑良久,忽然一拍脑门,想到:“莫非是本县胥吏未按徽州府催税文书征税,且取催税文书一观。” 待小厮取来催税文书,季师爷对照文书,却发现账册数额和催税文书并无差异,不由得腹诽:“难道真让小姐说中了,府里的催税文书数额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