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晓虎本来就是个农村的孩子,在常州偏远的东安小镇家中,祖祖辈辈都是种地农民的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狗刨。 在他还拖着鼻涕的青葱岁月,跟随着村里的一群光着屁股的孩子们下河摸螺蛳的时候,被在田间干活的叔辈们,恶作剧的偷偷藏起了被留在岸边的短裤。就在他抓起一把烂泥糊住**爬上岸后,冲着那些不要脸的叔叔们大喊大叫的时候,被闻讯赶来的母亲揪着耳朵一顿乱抽。只能哭哭啼啼的光着腚跑回家中。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那悲催而又充满传奇的人生就被掀开了光彩夺目的第一页。 在小学时期,一到夏季,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跟几个小伙伴一起脱光衣服跳进村子前面那条笔直的,东西走向的北干河里泡澡。在这条常年保持着清澈的河水的大河里,如果没有工具,就凭他们几个孩子,就连一只虾都抓不到。可是这并不妨碍他们浑水摸鱼的热情。 这是一条连接东西两座大湖,金坛境内的长荡湖和武进和宜兴共管的滆湖(后来被改名为西太湖)的人工开挖的大河。沿着大河两岸躺卧着的高高的、被勤劳苦干的祖辈们用肩挑手挖一筐筐泥土堆积而成的河堤上,长满了被人工修剪低矮而又叶片肥厚的湖桑。每当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当那些黑黝黝如蚂蚁般大小的幼蚕被孵化出来时,这些桑叶就成为了它们的主粮。记得有一次,年幼的他在跟随母亲对蚕室进行的正式友好的拜访中,看到这些在碧绿的桑叶间爬行啃食的白色肥嘟嘟,透着晶莹丝光的可爱蚕宝宝时。趁人不备的他,悄悄而又迅捷的抓起一条最为肥美的塞进嘴里,轻轻地一咬…… 这种滋味我们还是不要再提了,好吗?反正从此往后,这个有些婴儿肥的蠢孩子,死活再也不肯踏进蚕室一步。 在大雨倾盆的挑花汛期,尚未成熟的冬小麦田里积满了雨水。河塘里的鱼儿奋勇的从排水口中逆流而上,在麦田的沟壑间穿行产卵。每到此时,他就会穿上自己的塑料小雨衣,戴上用压扁的芦苇杆编织的斗笠,腰间挂上一只小鱼篓,光着小脚丫兴匆匆的跑到麦田里。试图跟父亲一样,徒手逮捕那些因水太浅在麦田的浅水沟里苦苦挣扎的可怜鲫鱼。等到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回到家中时,小家伙竟然惊奇的发现,自己在麦田里逮到的好多大鱼,都变成小小的猫猫鱼了。而且吃鱼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抓鱼时的那种兴高采烈。 在满天繁星的夏夜,他会和其他孩子一样,用一根细长的布条将自己亲手改装的加长版手电筒挂在腰间,去稻田边的田埂上钓黄鳝,捉田鸡。“什么?还有泥鳅?那种低等级生命体只配喂给蠢笨的鸭子们食用。《泥鳅钻豆腐》这道名菜?唉,那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可怜城里人自我安慰的小把戏。有了黄鳝,谁还去吃那些土腥味很重的东西? 到了“秋风起,蟹脚痒”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父亲一起用木质的绞盘将稻草绞制成粗粗的缆绳,盘放在被淋湿的稻草堆上,然后点燃潮湿的稻草,等浓烟滚滚的时候,赶紧把火头压灭,利用余烬的浓烟整整熏制了一天一夜以后。再划着小船,将这条被烟熏过的稻草缆绳横贯着放入村前那条连接长荡湖和西太湖的北干河河底,还要在缆绳两端靠近河岸的地方挖出两个直筒筒的深洞。当那些被骚动不安的青春欲望支配下,逃出养殖围栏的螃蟹们向大海行进的途中,遇到了这种带着浓重烟熏味的稻草缆绳时,就会自己顺着缆绳爬向两端。直至掉进深深的陷阱里再也爬不出来为止。第二天一大早。老、少两个阴险的家伙,肯定能够喜滋滋的从洞里掏出一大堆的螃蟹。面拖、清蒸皆可。拿到镇上叫卖也能换回不少“银子”。最起码潘老爹的烟钱有了着落。什么?养殖户家里的螃蟹逃不出来?放心吧,不会的。昨晚在回家的途中,顺便用锋利的铁锹在养殖户围栏的网上悄悄地“不小心划了一下”,怎么可能会没有冲破牢笼的铁甲勇士? 由于北干河的河面远远低于河岸上的田地,高高河堤上就会被排放着许多通向北干河的排水涵洞。每当水稻即将收获的时候,农民们就需要把稻田里的水排干,在这个时期,涵洞里就会有日夜不停地水流,顺着河岸的斜坡涵道哗哗的流向北干河。每当此时,他就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挂着鱼篓,拿上自己做好的小网兜悄悄来到涵道靠近河面的底部,修筑一条留着一个小缺口的小小堤坝。然后就可以躺在河岸的斜坡上,定定心心的抽上几口从老爹口袋里偷偷掏出来的劣质香烟。抬起头慢慢的数着满天的繁星。反正怎么数也数不清,下次吴志芳问起就告诉他有八千五百七十九亿六千五百八十九颗星星,刚才我说是多少的?你们谁还记得?麻烦跟我说一下呗。 差不多要等上半个小时左右,当涵道里爬满了企图进入稻田里分一杯羹的河虾时,他只需悄悄地走过去,用小网兜兜住堤坝被留下的缺口。再使劲地跺跺脚、拍拍手、再朝着涵道顶部扔几块小石子。那些正在努力逆水攀爬的河虾们受到了惊吓,连滚带爬的逃进自己阴险兜住缺口的网兜里。差不多每一座涵道,都能收获到半斤左右鲜活蹦跳的河虾。 到了深秋的水稻收获季节,当那些沉甸甸的水稻被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被挑到晒场上来以后,就需要及时的脱粒、晒干、入库。要不然村里可没有那么大的堆放面积。即使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个小晒场,可是这点小地方根本就放不下这些丰收的产出。每当此时,村里的农户们还是习惯的按照当年生产队的方式,各家各户联合起来,二十四小时连班倒的使用那台老掉牙的电动脱粒机,来进行水稻脱粒工作。这时,被分派到晒场负责将脱粒后的稻草搬运到外围堆放任务的他。就在因为犯困而躲进稻草堆里睡大觉的时候,非常不幸的被那些不要脸的叔叔们偷偷扯去裤子,用翠绿的菜叶在那幼弱可怜的小鸟身上轻轻的反复揉搓,直至小鸟被染成绿色后,再悄悄替他拉上裤子。当他毫无察觉的带着这只被绿了的可怜小鸟在场地上到处乱逛的时候,善良的郁大妈提醒了他。当这个被无地自容的感觉激怒的小家伙,义愤填膺的怒斥这些猥琐大叔严重不道德行径之时,他的义正严辞却被全场响起的哄堂大笑所击败。 这种被江南农村某些不要脸的长辈们乐此不疲的“染青卵”恶作剧。肯定会被村上所有男孩们深恶痛绝。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们自己长大以后,依旧会对自己的后辈们做出同样的恶行。以至于当大家在成长以后的一些私下聚会里,还会相互“提醒”对方,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带着自己那只想要飞也飞不高的绿色小鸟到处躲藏的窘境。 在某些依旧保持着这一恶俗村子里,似乎有一种奇怪的不成文的约定俗成:“没有被“染青卵”洗礼过的男孩,就不配成为男子汉。”“你也是来自江南农村的,你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家那些白胡子老爷爷们,肯定不好意思在你们这些后辈面前提起自己当年那些不光彩的糗事。” 糊里糊涂的人生常常也会充满惊喜。小升初考试的时候,潘晓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稀里糊涂的在考试中,很不小心的拿到了全校本届第十三名的好成绩。顺利的进入了区重点湟里中学。为了庆祝这一场意外之喜,母亲在潘晓虎的怂恿下,硬逼着父亲潘老爹杀掉了家里原本准备留着过年的肥猪。就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他突如其来的对那一盘“爆炒腰花”的向往。(其实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潘晓虎偷懒,不想每天放学以后还要去田埂边割猪草)唉,孩子们的心思,大人其实经常都是搞不懂的。到了最后,多余下来的大半头猪,都被赊给了村里的其他农户。那些阴险狡诈的同村叔叔们一个个信誓旦旦的保证:“等到过年的时候,一定会用自家宰杀的那头猪身上最肥美的猪腿来偿还这笔赊账。”可是,谁知道呢?万一过年他们家不杀猪。这笔欠账又该如何结算?在淳朴的江南农村,一般都不会让别人打什么欠条的,最多也就是拿个小本本记上一笔。万一到了年节,别人家真的还不上了,也只是在那一笔记录上划一道了事。谁家没有个难的时候,如果自家也遇上点难处,村上人也不会见死不救。我呸,呸,呸,怎么就扯出个死来了,晦气。 初中时期的潘晓虎依旧还是糊里糊涂的瞎混,老挨班主任臭骂,什么榆木疙瘩,蠢笨如猪,愚不可及这些话都像不要钱似的朝着这个有些木讷的小家伙喷来,慢慢的自己也就习惯了。尽管骂的这么狠,几乎每次下午放学以后,班主任总要用自己那辆破旧的被称之为“小毛驴”的电动自行车,驮着这个蠢孩子回到自己在湟里镇上的家中,用一大堆好吃的饭菜来诱惑小家伙努力认真的补课。直等到补完课,再用“小毛驴”把蠢孩子送回寄宿的学校。就这样,在摸底考试经常掉链子的蠢孩子,竟然又一次“鸿运高照。”在升学考试中再次获得总成绩比较高的分数而没有被赶出湟里中学。总算让提心吊胆的班主任松了一口气。升入高中以后,总算开了窍的潘晓虎在严父般的跟班班主任,继续的严格要求下一路高歌猛进。直到考进了南京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 湟里高中的毕业庆典大会结束以后,兴匆匆回到家中的潘晓虎被父亲潘老爹郑重其事的告知:“家里那头猪上个月卖掉了。几只鸡鸭都被村里的不良少年们给偷去研制叫花鸡,八宝鸭了。去年养的那只瘦山羊也被同村的几个小伙子集资买回去煮了。反正是想宰啥都没有了,实在想杀,还有父亲的老命一条。”“至于吗?谁不知道你前几天叫上村里的那几个小伙子抬着猪、牵着羊、拎着鸡和鸭,全都送三里路外的大舅家去了。说是要给这些走兽家禽们留条活路。躲到大舅家避避风头,免遭自己的毒手。这点破事,抬猪的死党们早告诉我了。” 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潘老爹死活不让潘晓虎继续再读。说是家里没钱了。供不起自己这位大手大脚的“穷酸秀才”。其实暗地里打着小算盘,村东头老郁家的女儿都放出话来了:“只要晓虎人好,不要彩礼。要搞新事新办……”其实就担心万一潘晓虎考上个博士生,被哪个大户人家看上了,榜前捉婿给弄了回去,当了上门毛脚女婿,那就麻烦大了。 潘老爹心里的小算盘打的是贼精。老郁家就这么个独生女儿。在村里多少也算是个二首富的郁家,今后的家产不都是自家的吗?这种好事走过路过不能错过。坚决不给傻小子留机会。拼死拼活也要把他弄回来把郁家大小姐给娶了。 就这样,原本就没考上博士生的潘晓虎假装着被逼无奈的,顺水推舟的,屁颠屁颠的跟着潘老爹回来了。一路上还一个劲的埋怨老头子封建、专制、霸道、蛮不讲理。扼杀了自己一颗永不休止的上进之心。害的自觉理亏的潘老爹只能是想方设法,求爹爹告奶奶的把潘晓虎给塞进西太湖石墨烯小镇的那个什么常州新鸿纳米新材料科技有限公司。虽说自己也搞不清楚纳米是个啥玩意,不管怎么样,起码听起来也蛮高大上的。可谁承想,自己这个傻儿子,进了西太湖,就扎下去了。平时也不回来,问他跟郁家大小姐的婚事,也不说结,也不说不结,就这么不死不活的拖着。可把老头子给急坏了。看见老太婆就催,让她赶紧去西太湖劝劝傻小子。可是老太太出马也没啥用,傻小子最多就是陪着老太太去常州城武进区那个淹城动物园瞎逛一通。就这样三年过去了,双方的家长急得是火烧火燎的。可潘晓虎就是无动于衷。没想到的是人家那边郁家大小姐竟然也不着急了。对自家老爸说什么现在还小,不想这么早结婚,再等几年看看吧。潘老爹心里嘀咕,这该不会是变心了吧?是不是又有哪家不要脸的想插队?没门!就在潘老爹怒气冲冲赶到西太湖,准备找傻儿子苦口婆心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实在不行就博之以命的时候,傻儿子的老师来了。而且还带着什么《国家重大对外合作项目》,傻儿子还是这个项目里的重要人物。这个?这该怎么办呢?要不我再等等?不行,万一郁家大小姐叫别人给掏走了可不行,那可是好大一笔家产啊!潘老爹纠结上了,躺在豪华宾馆里那张软不拉几的破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清晨,在临湖大酒店的西餐厅里,潘晓虎照例陪同老师庄磊教授前往自助餐台取餐。折腾半宿都没睡着的潘老爹也来到西餐厅,别以为潘老爹是个啥都不懂的土包子。这老家伙精明着呢,啥地方能占到点小便宜,绝对不会放过。切,年轻时又不是没进过五星级酒店。高新区的喜来登大酒店都进去过两回了。第一次是接人,第二回是送人。眼下这座星级都没有的破宾馆,连一张好点的床都配不上。有什么好牛那个啥的?刚拿上最贵的爆炒牛肉和西芹羊肉卷以及牛奶、蛋糕等等一大堆食物,回过身来就看见自家蠢儿子就像个狗腿子一样在巴结庄教授。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就要爆发。“不行,不能暴躁。在这里不能暴躁。这里不是暴躁的地方!万一暴躁了,就没法再吃这里的不要钱的好东西了。等一会吃完了再暴躁。恩,先赶紧吃,手头吃完了再去取……”这时潘晓虎也看到自家老爹了,连忙跟老师打了声招呼,来到老爹身边坐了下来。“爸,这里的东西还吃的惯吗?要不,我去替你要一份燕窝炖雪梨尝尝,你老抽烟,喝点燕窝雪梨有好处,你看看眼都肿了,昨晚没睡好吧?”还别说,这个潘晓虎眼力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老头昨晚睡眠不佳,眼都有点红了。 “咦?怎么回事?是哪儿漏水了吗?老爹平时挺牛的一个人今天怎么眼角漏水了?”一边想着一边赶紧抽出几张餐巾纸递给老爹。“怎么啦,谁欺负你了?说给我听听,我去找他算账。胆儿肥了,竟敢在我潘老虎头上拍苍蝇,活腻歪了。”潘老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回手就给儿子脑门子上一巴掌:“谁欺负我啦?还不是你这个蠢货。要不是你。我至于赶到这遭这么大罪吗?”“我怎么啦?我招你惹你啦?你每次来我都好吃好喝的供着,好酒好烟伺候着。要不是我妈不乐意,就差给你再找个小老婆了。你还想怎么样?”“混小子怎么说话呢?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死活不愿意娶郁家大小姐?”“没那回事!老爹呀,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有那么多不健康思想呢?你不是看见我现在很忙,都在忙事业,没工夫谈恋爱,等我忙完这一阵子再说。行不?”“我不懂什么事业,反正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三岁了,再过几天都能下河抓鱼去了。你倒好,给你备上一个现成的。家里不说万贯家产,起码也算是个村上的二首富吧?人家郁老头好歹也是当过老师的文化人,他家女儿也是个读书识字的。在湟里中学你们还是同学吧?你又不是不认识,怎么就不行了?”“唉,我也没说不行啊,这不是忙吗?”“不行,这事已经拖了三年多了,今天你非给我一句痛快话,什么时候办?”好嘛,精明的潘老爹的痛快话也只有啥时候举办婚礼的时间选择权,根本就不给混小子打退堂鼓的机会。“唉,我还是跟你说了吧,省得你一天到晚瞎操心。最近公司老大跟几家老板商量好了,要集资承包那个停用的天宫十五号空间站,做石墨烯材料的外延生产基地,要派人上去具体负责安排。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我一上去就是主管总经理,工资直接提一级,太空补贴是三倍工资。有一天算一天。来回另加特殊补贴,一个来回就是二十万,你说,我能放弃这个机会吗?”“嗯,钱倒是不少。不对,这可不行。你跑了谁来给我弄孙子呀?那个郁老头说的含饴弄璋什么的,我找谁去?不行,坚决不行!要去也得先把我大孙子弄出来再去。就算是弄出个女娃也行,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考虑好不好的问题。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就找老郁头定个时间,在这办也行,上次你带我去过的那个叫什么红事会花鸟园我看就很不错,大厅里都挂着花花草草的,喜庆。”这边还没答应,那边就把日子给盘算上了。潘老爹,你这么做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