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艺互换?” “夏之白舍得把蒸汽机拿出来?” “家族经商有什么问题,经商不就是为了挣钱吗?” “......” 夏之白的话,对街上的百姓,并无太多触动。 他们也不清楚在说什么。 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夏之白觉得,眼下做的还不够,还想要做更多。 他们对这个自然是很满意。 但楼上的工商业从业者,却对这些话嗤之以鼻,技术这东西,是他们这些家族的立足之本,也是能真正养家糊口的,他们岂能听了几句话,就把这些手艺给交出去? 这上对不起祖宗,下也对不起族人。 唯有少部分人面露警惕。 他们深知罗干等盐商的惨状,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从一开始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而且正如夏之白所说,他手中掌握有一支数量不少的工师工匠,还能借助朝廷之力,若是真狠下心去钻营,只怕很多工艺手艺,根本就藏不住,更关键的是,夏之白是个官。 他能抢! 虽然看着不太会,但谁又能去保证? 众商人心思不一。 夏之白并未就此再多说。 他也就起个头。 等到天下时局变幻,在场的这些商人,自然就会明白了。 不过他送出蒸汽机图纸是认真的。 蒸汽机相关的衍生体系太多太杂了,他虽然手里有不少的工师工匠,还能借助工部的力量,但靠着一家的力量,就想把整个蒸汽机体系给倒腾出来,也基本是不现实的。 他也砸不了那么多钱。 有时候。 就得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真正会去制造蒸汽机的人很少,但图纸这东西,一旦被大肆传播,自然会有感兴趣的人,主动参与其中,他就是准备借着这些人的力量,一点点的推动蒸汽机体系健全完善。 同时将数字、标准化,暗暗的传播出去。 当然,若是真有人想打造蒸汽机,他也能趁机卖煤回点血。 他的煤矿现在全靠盐厂补贴。 经营很难。 煤这东西,价格太高,运送不便,相较大众接受认可的木柴,并不怎么受欢迎。 想将煤炭产业真正发展起来,当下还真只能依靠蒸汽机发展,借助蒸汽机的普及,扭亏为盈,再一步步的推动工业体系的建立。 夏之白并不急。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头,总会找到办法。 至于其他人是不安,是紧张,亦或者警惕,还是其他。 他都不关心。 他想说的话都说了。 想达成的目的,也基本达成了。 夏之白轻咳一声,缓缓道:“今日盐铺是闭店的,因而等下便会关门,也会将承诺发放的食盐,免费的分发下去,还请诸位父老乡亲,能高抬一下贵脚,给天下让出一条行商的路。” “夏之白拜谢。” 夏之白朝四周百姓恭敬一礼。 见状。 围观的百姓也有些惊慌,不少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在一阵骚乱之下,终于是在人缝中,挤出了一条通人的道路。 方墨跟几名店员,身上挂着十几袋盐,朝着人缝中挤了过去,同时也将这些盐分发了出去。 人潮中再度响起滔天的欢乐声。 这股声浪,冲破了云霄,直冲九霄,也传到了宫里。 ...... 奉天殿。 在朱元璋有意的磨蹭下。 奉天殿还是维持了原样,并未改成所谓的‘人民殿’。 殿内。 朱元璋狐疑的抬起头,望了望殿外,朝一旁恭候的朴狗儿问道:“宫外是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呼喊声一阵接一阵,就好像没完了似得,你去给咱查查,宫外这是发生了什么。” “记得给咱查清楚。” 临末。 朱元璋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道:“既然是出宫,记得去夏之白那盐铺一趟,咱倒要看看,他究竟卖的是什么盐,竟能卖出去这么多。” 朴狗儿连忙道:“老奴遵命。” 随即,朴狗儿迟疑了一下,恭敬道:“启禀陛下,在几天前,老奴便差都转运盐使司的人,去京都盐铺,将各类盐都买了一点。” “这夏之白还真挺会做生意的,为了让买盐的人,辨得清哪些是好盐,哪些是粗盐,还专门放了几个‘放大镜’在盐罐旁,老奴听说这玩意不错,也让都转运盐使司的人备了一个。” 朱元璋一听,也来了兴趣,高兴道:“那成,现在给咱拿来,咱倒要看看,这夏之白弄出的好盐跟粗盐,究竟差别在哪。” “是。”朴狗儿笑着道。 不多时。 朴狗儿回到了殿内。 他手中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摆着几个盐罐。 上面一角还隔着一个‘放大镜’。 朱元璋把这木盘放在身前,端详了几眼这个放大镜,倒是并不怎么稀奇。 这种玩意宫里就有不少,不过没有这个大便是。 当然似乎也厚了不少。 他把各类盐依次倒在纸上,只是当倒出那特供盐时,虽已不是第一次见,也依旧不由的点点头。 白如雪,细如沙,的确是好盐。 朱元璋拿起手中的放大镜,好奇的打量起来,只是当他把这放大镜放到这些盐上时,眼中的食盐,却当即发生了不少的变化,四周轮廓变得模糊扭曲,但视线中央却看的格外清楚。 而且足够的大! 在朱元璋的视野中,特供盐跟粗盐,差异的确很明显。 特供盐干净。 通过放大镜,放眼望去,看不到杂质。 大小、质地、品相几乎一致。 白茫茫一片。 其他的粗盐,或者是所谓精盐,在放大之下,却是能看到杂质,大小不一,有的还混着一些泥沙,以及一些斑黄、发灰的晶状物,相较特供盐,差异明显。 朱元璋点点头。 “这么看来,这特供盐倒是不贵。” “将里面的泥沙,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给清理干净了。” “其他的盐,哪怕是粗盐,口感也比绝大多数的盐口感好,也无外乎能卖这么多。” “只是盐好、价地,那利润在哪?” 朱元璋冷哼一声。 在他看来,夏之白分明是拿着自己的钱,在民间赚吆喝。 五万银子啊。 即便现在想到,朱元璋都心疼。 没多久。 朴狗儿回来了。 也将城外的消息带回了。 朱元璋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约定的第三月截止。 朱元璋冷笑道:“这个夏之白,过场倒是每次都弄得震天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大的官呢,看这情况,那五十万斤的盐是卖到了吧,不然百姓不至于这么闹腾。” 朴狗儿点头道:“回陛下。” “五十万达到了。” “不过并不是一次性达到的。” “奴才打听到,在最开始公布时,一府八县的总销售,并没有达到五十万,只有四十九万,后面是有人对这个数据不满,要夏之白将自己私下跟其他店铺订的盐也加上,这才达到了五十万。” 朱元璋嗤笑一声。 他根本就不信这个说法。 这就是夏之白故意的,就是想吊一吊百姓胃口。 这种小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 上不了什么大台面。 只是当朴狗儿说出,后面是让城中的工商业者主动说出时,朱元璋才面色微沉,凝声道:“这夏之白倒是有番算计,不仅把自己给摘了出去,还把事情推到了其他商人身上,若是这些商人不说,百姓也只会怨恨这些商人,而不会去怪罪夏之白。” “这些士人从来都是嘴上一套手上一套。” “不过城中商人都说了吧?” 朴狗儿点点头。 他笑着道:“回陛下,都说了。” “就连被夏之白挤兑的卖不出盐的盐商都说了。” “老奴服侍陛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分明对夏之白恨之入骨,却还只能顺从。” 朱元璋却笑不出来。 他只感到了夏之白手段的不凡。 最初,他以为就是夏之白刻意弄出的热闹,只是当朴狗儿将其中发生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后,却渐渐察觉到不一般了,这一切都太顺畅跟自然了。 也太自然而然了。 身为帝王。 他深刻的知晓,想做到这一切有多难。 但夏之白做到了。 不仅让百姓拍手称赞,还让商人,尤其是跟他为竞争关系的商人,都不得不开口叫好,这就非同寻常了。 朱元璋冷声道:“后续呢?” “还发生了什么?” “都给咱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见朱元璋脸色突然变的冷峻,朴狗儿也不敢再掉以轻心,战战兢兢的将后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 朱元璋脸色阴沉如水。 朴狗儿也被朱元璋这幅神色吓住了。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朱元璋会突然动怒。 这似乎没什么。 而且夏之白所为,都是为了大明,也是朝廷切实得利,为什么能惹得陛下动怒? 就因为这是夏之白做的? 朴狗儿低垂着头,在心中暗暗沉思着。 砰! 朱元璋突然暴起,将桌上的放大镜狠狠的砸在了地上,眼中的怒意几乎不加遮掩。 朴狗儿想不明白。 他却对此是心知肚明。 给天下让出一条行商的路? 这句话,夏之白不是说给百姓听的,这是专门说给自己听得。 因为他不喜商。 甚至都不是不喜,是发自骨子里的厌恶。 他倒现在都记得,那些包税商人冲到自己家里,逼死自己父母的画面。 自己的父母一直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被这些包税商人压榨了一生,若非邻居刘继祖借了一块地,他父母甚至死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对于这些商人,他是发自内心的厌恶。 大明建立之后。 虽然明面上废除了元廷很多制度。 但包税制,其实一直废而不止,这一点,朱元璋是心知肚明,虽然天下是改朝换代了,但想要直接改变,并没有那么容易,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将残留在大明体制中的‘包税制’彻底拔除。 包税制不用了。 那商人自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夏之白现在在天下鼓吹什么?给天下让出一条行商的路? 这路是他想开就开的? 很快。 朱元璋就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要铲除‘包税制’残余的事,并未告诉给任何人,就连朱标都没告诉过。 夏之白没可能知道的。 当真是巧合? 也当真是误打误撞? 朱元璋不信。 而且夏之白对外界说的这些话,已跟朱元璋设想的天下格格不入了。 他根本就不希望天下有这么多动作。 百姓只要老实纳粮交税。 其他的都不是这些百姓该去考虑的。 至于夏之白说的什么‘降本增效’、‘提高生产力’,也根本不需要,他只要百姓老实的待在地里。 朱元璋虚眯着眼,双眸散发着阴冷寒光。 他在脑海一遍遍的思索着,却是并没有想到原因。 良久。 朱元璋闭上眼,又重新睁开。 无论夏之白是巧合也好,还是有意为之也罢。 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了。 朱元璋冷冷看向朴狗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夏之白最近又跟谁走动吗?” 朴狗儿一愣,思索了一下,不确定道:“老奴倒也去问过,最近夏之白只跟城中的一些商贩有来往,除此之外,便只有昨日,跟户部右侍郎郭桓的管家,发生过一些争执。” “昨夜郭侍郎还将夏之白请过去了。” “还是花的重金邀请。” “百两银子。” “郭桓?”朱元璋目光一沉。 朴狗儿认真的点头道:“回陛下,正是户部右侍郎。” “老奴记得很清楚。” 朱元璋双眸微阖,目光阴晴不定。 他已猜到了一些情况。 朱元璋冷笑道:“看来咱还是小看了咱大明的臣子,一个个都跟人精一样,咱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结果早就被人看穿了,既然这样,那咱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你去趟御史府,告诉那些御史。” “该干活了!” “咱养着他们,是让他们替咱干活的,不是让他们给咱来养尊处优的。” 朴狗儿脸色微变。 他从朱元璋的话里,听出了森然的杀气。 陛下这是又要杀人了? 朴狗儿连忙点头,快走着去传信了。 日暮时分。 余敏、丁廷等数名御史,联名举告发户部右侍郎郭桓利用职权,勾结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与提刑按察使司赵全德,伙同户部侍郎胡益、王道亨等官员大行贪污。 同日。 朱元璋下令审刑司吴庸拷讯郭桓。 郭桓案正式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