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又急又刮。 北平。 大明的国门。 这里驻扎着大明最精锐的边军。 营地深处,有阵阵练武的破空声传出。 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浑身似豹子般充满了力量,还有着如雄鹰般锐利的眼神,种种的不凡,都在预示着这名汉子的不同寻常,随着男子手中长刀的上下挥舞,雁翅刀在空中划出道道美丽弧线。 咔嚓! 一道沉闷的劈砍声落下,四周归于了平静。 男子将手中的雁翅刀掷在地上,锋利的长刀深深的刺入泥土,转身之时棉袍更起了阵阵冷风。 啪啪啪! 营地中传来清脆的鼓掌声音。 一个面容清瘦,目光犀利,始终身穿黑色僧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殿下的刀法,比过去又有精进了。” 朱棣傲然一笑,“只是日常的热身罢了,所谓刀法,真放在千军万马之中,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也就寻常用来强身健体,耍一些热身的把式。” 朱棣将雁翅刀从地上拔起。 刀身有些发黑。 并不是什么新刀,但在刀刃处,却极其锋利明亮。 这是朱棣的战刀。 这把刀并不是什么宝刀,只是大明军中制式的普通大刀,不过这是当年他第一次上战场,常遇春大将军送给他的,也是他这些年作战时痛饮敌首的见证者。 朱棣把刀交给一旁的侍从。 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领,跟黑袍僧人并肩走在营地。 朱棣在前,黑僧在后。 侍卫们只敢远远跟着,并不敢靠得太近。 “京中还没传回消息吗?”朱棣脚步没停,气息已平静下来。 姚广孝笑着道:“回了。” “哦?”朱棣脚步一顿,脸色阴晴不定,又很快恢复如常,平静道:“朝中是怎么回复的?” 姚广孝道:“答应了。” “当真?”朱棣脸上一喜,有些不敢置信:“我大哥能同意在顺天府开铁矿?” 姚广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的确同意开遵化铁冶,只不过并不会落到殿下手中。” 朱棣笑笑,抬头望着天空,傲然道:“我是燕王,汉家燕云旧地的王。” “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 “只要顺天府能开矿,无论归顺天府谁管,都必须经我的手。” “我才是这顺天府的王!” 姚广孝摇头道:“恐要让殿下失望了,朝廷的确同意了顺天府开矿,但这矿不会落到殿下手中,朝廷另外安排了人来接管,而且这人据说已在来的路上了。” “这人的名号殿下应该还有所听闻。” “谁?”朱棣狐疑的看向姚广孝,随即不在乎道:“不管这人是谁,矿在顺天府,那就是我朱棣的。” “我不同意,谁都别想拿走。” “当然陛下除外。” 听着朱棣这又霸道又懦弱,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姚广孝也笑出了声,道:“这次恐真不太行。” “来的人是夏之白!” “夏之白?”朱棣蹙眉,对这个名字不太熟悉,只感觉有些耳熟,似乎是有听说过。 姚广孝道:“今年的状元。” “是他?”朱棣眼中露出一抹讶色。 他已记起来了。 北平距离京都有段距离。 消息传递并没有那么便利,应天府发生的事,他是有所耳闻。 对于士人的事,他向来不感兴趣。 若非这夏之白的确有些出格,多次逼的自己老爹暴怒,结果还次次能活下来,这才让朱棣留下了点印象,但也只是勉强留下了点印象。 他的目光不在南京。 在更北方! “他来北平干什么?”朱棣道。 姚广孝笑笑:“自然是来采矿的,这人不简单。” “是吗?你既然对这夏之白有所了解,那你就给我好好说说,这人怎么个不简单法,让我也开开眼,看下当今的新科状元究竟有多了不得,是不是比常人多个脑袋,多两只手。”朱棣轻蔑一笑,清冷的目光中带着深沉的蔑视。 姚广孝道:“我对这人了解也不多。” “我曾在京都待过,知道陛下的脾气,过往凡惹怒陛下的人,无论对与错,几乎都人头落地了,尤其是皇后病逝后,更是谁惹谁死,就算是太子殿下也护不住,但这人却能屡屡逃过一劫。” “若是一次,或许是陛下,生了善心。” “但两次三次,乃至更多次,那便说明,这人的确有不俗之处。” 朱棣点头。 这一点他是认同的。 自己的老爹,若是真动怒起来,连他都感到心悸。 姚广孝凝声道:“这人为状元,却不愿这么出仕,而是自折身段,跑去了经商。” “仅仅三个月就垄断了应天府盐市。” “在民间有口皆碑。” “说重点。”朱棣有些不耐烦。 他最烦这些文人说一大堆有的没的,说了半天,全是些没所谓的。 听得人只想打瞌睡。 姚广孝点点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沉声道:“他跟我很像,但比我厉害。” 朱棣猛地回头,目光忽然一变:“姚广孝,你说什么?” 姚广孝双手合十作揖道:“我之所求,便是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 “殿下同样胸怀大志,所以我才会找上殿下,我不在乎金钱、权位,只是蹉跎半生,次次被人冷落,心有不平,如今年过半百,只想尽施所学。” “我所学为‘屠龙’!” 朱棣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不满。 何为龙? 天子。 屠龙便意味着弑君。 当然弑当今陛下是绝不可能的。 这是当时姚广孝找上自己说的话:‘飞龙在天,太子遽亡,倒覆江山于陛下。’ 还说如果能带他到藩地,将送自己一顶白帽子。 自己是藩王。 王上加白,那不就是皇?! 当时听到姚广孝说的这几句话,朱棣人都快被吓懵了。 当时,太子朱标地位稳固,朝堂上下无人有质疑,姚广孝的话是何等放肆,只是朱棣最终还是动摇了,因为他内心仍抱有期望,而之所以敢生出这个期望,便是那一句‘飞龙在天,太子遽亡’。 “姚广孝,你别太放肆了。”朱棣冷声道:“你想死,别害我!” “还未尽展胸中抱负,我又怎么甘心就这么死了。”姚广孝笑呵呵道:“只是这夏之白的确不一般,他比我的志向要大,我的志向不过是逆天改命,而他却是‘改天换地’。” “改天换地?”朱棣有些没听明白。 姚广孝点头道:“没错,就是改天换地。” “我私下派人去打听过,这人目前展露出的志向,就是要废除‘士’,这人很聪明,很懂得进退,也深知朝堂情况,因而根本不去踏入朝堂,只想在地方闷声做事。” “地方做事?”朱棣冷笑一声,道:“在地方又能成什么事,能抵得过朝廷的一道诏书?” 姚广孝摇头:“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 “一直在顺着朝堂的形势,做着逆反朝堂的事。” “让朝堂难受,又勉强能忍受。” 朱棣蹙眉,狐疑的看向姚广孝,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又顺又逆的?” 姚广孝道:“现在陛下在杀人。” 朱棣脸一黑。 姚广孝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事他能不知道吗? 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 他当初拉拢李彧可是花了不少力气,结果在父皇的一通定罪之下,北平的官员基本被屠了个遍,吓得他当时连忙上书自证清白,唯恐陛下大怒之下,将自己也顺手砍了。 他了解自己的爹。 真动起手来那是完全六亲不认的。 也是真敢痛下杀手的。 那几日,他整宿整宿的睡不好,总感觉身旁有人磨刀。 也就北平官员被杀干净了,而陛下只是下了道诏书骂他,他这才定下心来。 姚广孝道:“陛下杀的虽都是贪官污吏,也都是该杀的人,但六部的官员,还有直、省的诸多官吏,又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士人出身。” “某种程度上来说。” “陛下其实当了一次夏之白的刀。” “替他在扫清障碍。” 朱棣一愣。 姚广孝微眯着眼,笑着道:“在陛下没有动屠刀之前,夏之白没做多少事,而在陛下动屠刀之后,这夏之白先是以惊人的速度垄断了应天府盐市,如今又把手伸到了整个北方,还顺带把手伸到了铁矿上。” “殿下你大可想一下,若是没有陛下动手,夏之白敢把手伸过去吗?” “他伸的出去吗?” “你的意思,这夏之白在算计陛下?”朱棣目光阴晴不定。 姚广孝连忙摇头,道:“这不太可能。” “若是真敢算计陛下,只怕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就被陛下把脑袋砍了,哪儿会让他活到现在。” “夏之白是在借势。” “借陛下清洗天下的势,来完成他自己要做的事。” “与虎谋皮!!!” “这个胆子,我没有,也不敢。” “但这个夏之白敢,而且他还真做到了。” “这样一个时刻走在刀刃上的人,现在可是来北平了。”姚广孝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棣,道:“殿下想从他的手中,占得铁矿的便宜,只怕不容易。” 朱棣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文人,净知道搞阴谋算计。” “我不跟他玩虚的。” “他来北平,得先过军营的关!” 朱棣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举目望去。 已到了军营深处。 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战旗,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铁甲方阵。 这就是当今天下战无不胜的大明锐士。 也是北方真正的天! 朱棣翻身上马,将不知何时被插入刀鞘的雁翅刀抽了出来。 他举刀朝天,情绪激昂道:“儿郎们,列阵。” “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