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 夏之白已找好了住处。 他独自坐在客房窗旁,望着不远处随风摇摆的杨柳,听着四周的沙沙风声,而在不远的妓院中,莺歌燕舞之声很快盖住了这些风声。 刚入住不到半个时辰。 他就见到不少参考的举人,进入到附近的勾栏瓦舍。 堕化的如此快,也让他不禁想起了,过去学过的一篇课文,《范进中举》。 范进中举后,几乎无师自通的,学会了通达的官场人情关系,往来世故,也很是熟练的享受着中举后,带来的银子房子田地奴仆。 夏之白有时也不得不承认。 华夏的历届士大夫,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所谓的官绅,就是这么一群一旦阶级跃升,立马熟练自然的加入食利阶层的一群人。 他们可以心安理得的吸食着百姓的血汗油脂,毫无一丝一毫为民谋利的思想,当官便是为了发财,为了做皇权的奴才,封妻荫子。 而这些官员便是皇帝口中的国之大臣,是百姓追捧的青天大老爷,是地方所谓的百里诸侯。 汉唐的文人士绅,还残余着一点文人的浪漫气息,随着明朝八股取士的禁锢加深,以后天下的文人士绅和八股取士出来的阶层,都将在本已经腐烂士人阶层上,彻底的烂下去。 烂透掉! 夏之白呷了一口热汤。 就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他就看到了黄子澄、练子宁等人谈笑着,为人拥簇着进到其中。 这次进去的举人数量还不算多,唯有对自己极有信心,亦或者毫无把握的人才会去,等官府将这次进士及第的名册公布出来,流连其中的举人才会达到顶峰。 这些人中有被讨好的,有主动前去的,也有随大流的,还有主动参与其中,试图迎合阿谀的。 夏之白道:“当今天子重英豪,千古文章教尔曹,从来万般皆下品,自古惟有读书高。” “儒林外史,果真写的通透。” “在这块旧思想的土壤上,天下上上下下都烂透了。” “有才的落魄,有德的被哄,小人得志,吴敬梓看到了士林八股的糟污烂透,也看穿了八股取士和士绅官僚极盛下的腐朽末路。” “只不过他想不到解决之法,最终虚造了所谓的降格取士,即只能指望贤明君主的自我觉醒。” “但这可能吗?” 夏之白收回目光,握茶杯的手,用力紧了紧。 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可能的。 只会在那腐朽糟污的环境下,更加的麻木不仁,也更加的残忍冷血,最终还是在洋枪大炮的威胁下,才被迫做出了改变。 只是代价太大了! 他前面说的那句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不要把天下让给自己厌恶的人。 朱元璋很伟大。 但他做的远远不够,天下对他的要求,远比他在当代做的还要多。 朱元璋这位草根出身的皇帝,本该是最体恤百姓的人,但在坐上那个皇帝位置之后,也已然变了。 他成了天下最大的官僚。 而靠皇帝自身觉醒,去改变腐朽的天下现状,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皇帝要的从来都只是奴才。 稍微有骨气的人,都不会想着去当奴才,即便在这个充满奴性的旧社会,也依旧该有些坚守。 茶水喝完。 夏之白也有些乏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朝自己的床榻走去,嘴里却哼起了《儒林外史》结尾做的那首词。 “记得当时,我爱秦淮,偶离故乡,向梅根冶后,几番啸傲。” “......” 翌日,文华殿。 在经过一系列的密封审查后,夏之白等人的考卷,被送到了这里,供朱元璋安排的大臣审阅。 对于这次科举考,朱元璋显然十分看重,特意任命朱标为审卷总裁,李善长为副总裁,还从六部抽调官员参与阅卷。 规格可谓十分的高。 文华殿内,郭翀跟吴公达同坐一排,两人都是洪武四年的进士,郭为榜眼,吴为探花。 现今两人一个为户部侍郎,一个为吏部侍郎,这次也是朱标特意叫过来,参与这次科举阅卷的。 眼下朱标未来。 两人也难得聊起了当年的科举,眼神中满是唏嘘。 吴公达感慨道:“子翔兄,我们那届科举,你会试第一,殿试传胪同样第一,当年我等都以为你会是大明朝第一位状元。” “奈何烛影不作美。” 郭翀摇摇头,眼中满是唏嘘。 当年的他自认博学有文采,因而极为自负,科举开始,便一直以第一名自许,而且多次在跟其余举人争辩中取胜,也从未将其他人放眼里。 甚至自诩状元是自己囊中之物。 尤其后续会试、殿试都是第一,本以为状元已稳操胜券,结果陛下却说自己面相不佳,只给了榜眼。 让吴伯宗成了状元。 当年他还愤懑了许久,如今回头看去,只能感慨福兮祸兮,若是当年自己真成了状元,只怕比吴伯宗还要性情火烈。 吴伯宗作为状元,短短十几年,就升迁为了武英殿大学士。 但也因为性情刚烈,得罪了胡惟庸,而在胡惟庸倒台后,便一路扶摇直上,却也因此志得意满,开始纵容家人徇私。 最终遭到牵连,客死云南。 他因面相的缘故,遭到当今陛下冷落,又因为当时的一些小牢骚,升迁速度一直提不上。 倒让他避免卷入了那几场朝堂政治风波,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四平八稳的升迁了上来,还为殿下器重。 吴公达道:“这次科举,南方势大,其中尤以‘黄练花’三人最为突出,科考还未开始,应天府就有人吹捧,这三人会霸占一甲的名次。” 郭翀冷笑一声,淡漠道:“我朝自开科举以来,对于状元的确定,就不是简单的以文才为重。” “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屈居次席。” “他们以为在城中造势,就能让人高看一眼,也能为他们争得些名声,然而太过张狂,只会让人觉得不好掌控,也只会适得其反。” 吴公达笑着摇头道:“子翔兄,你这让我无言以对啊。” “不过我昨晚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北方似也出了一位翘楚,有意跟这三人争一争状元之位。” “只是这人比你当年还要轻狂,说的一些话,甚至让我听到时,都感到很是震惊。” 郭翀蹙眉,眼中露出一抹惊疑,还有人能比自己当年还要狂妄? 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当年可是从一开始就以状元自居,还提前写了诗表达喜悦之情,正是因太过狂妄,最终才被压了名次。 郭翀好奇道:“这人说了什么?” 吴公达正想开口,殿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也是当即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起身恭迎起来。 太子朱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