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止不住的从燕山北部倾泻而下。 将极北的刺骨寒冷带来。 也将燕山山脉连绵起伏的山巅积雪,裹挟了下来。 密云县北部位于燕山山脉脚下的区域,依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模样。 在这寒风刺骨的违背时节的天气里。 密云呈现出了一副官民热情高涨,共同治理家乡的红热场面。 因为参与的百姓实在太多,要建造拦水坝的山口位置,前些天的积雪早已和泥土混为一体。 一条条漆黑的路线,以山口为核心,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如同一条条黑龙般盘亘在大地上。 “爷爷,我们要干到什么时候?” 雪停了,就连半大的少年也要开始出来执行官府刚刚定下的徭役。 山口下的背风处。 正在往麻袋中装土的老翁,瘦骨嶙峋,两眼深凹的抬起头看向面前脸蛋被冻的通红,已经有些开裂的大孙子。 “干到我们干不动的时候……” 少年人不太懂,这究竟会是什么时候,只能用肿起来的红红的双手撑开麻袋。 几名官府的监工以及本是乡野闲散,如今成了三班捕快的人,躲在点着煤炉子的草棚里,不时的看向外面,审查进度。 “快!” “还聊着呢!” “今天工期要是再慢了,谁都别想吃饭!” 正在装土的爷孙两,赶忙加快手上的动作。 只是一老一少,手上力气终究是不行的。 一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带着满身的泥点子和热气。 热气。 是因为不停的干活,身体发热,和如今这能冻死人的天气碰撞出来的。 中年人瞅了一眼发着红澄澄火光的草棚,背过身啐了一口。 从老头子的手上接过铁锹。 “我来吧。” 老头子鞠着腰,摇着头:“总得要人来做的。” 中年人眉头一皱:“忘了这孩子他爹怎么死的?” 老头子脸上并无任何反应,只是看了孙子一眼。 孩子也有些懵懂。 中年人哀声叹息的摇着头:“总得让孩子活下去吧。” 说着话,中年人还是握住了铁锹,开始往麻袋里装土。 等一袋子装完了。 中年人还想扛起来送到山口那边去,由其他人堆在已经有一丈高的拦水坝上。 但老头子却拒绝了。 “都要做工,我家要做,你家也要做,不能让你也倒下了……” 说着话,老头子用那直不起来的腰背,扛起满满一袋子的泥土,在中年人和孙子的注视下,往山口拦水坝方向走过去。 天上。 大雪消停。 但零散的小雪片,却又开始飘落了下来。 老头子转过了弯,消失在了中年人和孙子的视线里。 漫长的雪水和泥土融合在一起的泥泞路上。 老头子背着麻袋,前前后后还有数不尽的人,与他一样。 老头子扛着麻袋,看向前方人更多的山口。 人聚集的多了。 即便是这样的冰天雪地,整个山口也是热气腾腾。 那是执行官府徭役的密云百姓们的汗水。 老头子默默的走着,心里想着只要忙完了这个冬天,按照官府老爷们说的,明年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忽然。 老头子脚步慢了一些。 前方泥泞路边,有一个凹坑。 那是儿子昨日倒下的地方。 老头子满是褶皱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还有孩子……” “还有孩子……” 念叨了两声,老头子咬着牙要继续往前走。 哐当一声。 满地积雪飞溅。 “倒了!” “又倒了一个!” 周围的泥泞路上,不少人围了过来。 在离着前面那个凹坑不远处,又多了一个凹坑。 “是冻僵了……” “肚子都是瘪的……” 装料处。 孩子依旧在撑着麻袋,看向拿起爷爷那把铁锹的大叔。 “等下爷爷回来后,换我去背麻袋。” “让爷爷歇一会儿……” 中年人的脸上挤出笑容:“乖,等下换我去扛。你守在这里,这里背风……暖和……” 一阵寒风吹过。 中年人牙齿抖了抖。 …… “热。” “开窗。” 密云县衙。 后衙。 屋内点着无烟飘香木炭的炉子,炽烈的燃烧着,向着四周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偏室里有丝竹乐声。 戏子操着时下最正宗的昆曲唱调。 一片祥和。 正厅里。 酒香四溢,菜肴精致。 席间。 坐着几人。 自是以那一袭红袍为主,高坐主位。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满脸涨红。 徐璠看向一旁,发了话。 一名女子便摇曳着,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 外面。 庭院里,苍松挺拔,犹如苍龙游走在山石之间。 飘雪压枝,白绿相间,皆是古朴之意。 窗户开了。 寒风钻过窗户,进到屋子里,经过炉子里散发出来的温度一炙烤,就成了微风拂面,惬意万分。 徐璠手中捏着酒杯,目光环视周围在座众人。 密云县县令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只敢半张屁股落在凳子上,目光也不时看向门口方向。 倒是县丞、县簿显得平静,脸上甚至带着谄媚的笑容,不时的看向主位上的徐璠。 他们都是密云本地出身。 至于说余下在座的,就更是密云本土的士绅大户们了。 至于商贾? 还不配坐在这里。 徐璠举了举酒杯,示意众人。 众人当即双手捧着酒杯。 “我等敬府尊一杯。” “府尊来了我们密云,那就是青天大善人来了密云。” “府尊来了,密云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我等敬府尊!” 众人皆是语出奉承。 而徐璠则是安坐静享,面上微微一笑,手捏酒杯稍稍一送。 满杯下肚。 “哪来的青天,哪来的大善人,诸位言重了。” 徐璠满脸春风的笑着开口。 他扫向众人,最后看了一眼密云县令。 这厮在被自己训斥后,虽然还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了。 徐璠放下酒杯,举起双手,朝着京城方向拱手做拜。 “是天子圣明,广施善政。” “本官也不过是受命于天子,办些差事罢了。” 这话说的委婉。 可在场哪个人敢当了真。 纷纷又是好一阵的马屁奉上。 徐璠则已经是收敛神色,沉声道:“只不过……密云的蓄水库却是要再快一些,务必要赶在开春前建好那两处拦水坝。” 密云县丞当即抱拳,昂首挺胸,郑重开口道:“府尊虽然年轻,其智与才却非我等短见之人。刚好今年老天有眼,天降大雪。府尊便能一声令下,建造两处拦水坝,等雪都积在山里,开春化冻,这蓄水库自然也就能蓄满了水。若不是府尊,我等哪能想到还能这样做。” 徐璠只是含笑摇头:“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了一句。 徐璠又转口道:“只是做事,却还是要上下一心。” 说这话的时候,徐璠的眼神瞥向了密云县令。 他继续说道:“但近来,本官虽在县衙居中权衡,却时常听到下面人议论,说是最近天气愈发寒冷,百姓有所不愿出来做工?” 此言一出。 席间气氛顿时一紧。 县簿则是拍案正色道:“府尊放心!哪个泥腿子敢不出来做工?卑职现在就带着人,将其押去拦水坝干活!” 似乎是觉得密云的态度还不够坚决。 县簿继续喊话道:“便是死一千人!死一万人!这两处拦水坝,也必须建成!绝不会耽误了府尊的大谋略!” 徐璠面露欣慰。 一名在席的密云士绅,亦是缓缓开口道:“百姓无知,哪里知晓官府一片苦心。今日苦一苦,来日就能享福。府尊见谅,往后绝不会再有这等声音传到府尊耳中。” 徐璠当即看向对方,点头道:“如此便好,定要与百姓们说清楚说明白了,这都是为了他们以后的好日子。”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 徐璠这才开口道:“我观昌平那所谓治民之法也不过如此。如今昌平虽说有那座书院在,可书院之外却皆为黔首,不通文字,无有诗书耕读人家。 “密云这一次改法治民,往后还要仰仗诸位贤良人家。等拦水坝建好,各处的田地也该是重新平整划分好了,到时候还要劳烦各家领着百姓们,安心耕种务农。 朝廷那边,本官也会全力游说,到时候也办一个纺织厂,叫了咱们密云的百姓进厂纺织,为国朝大军制造棉衣、军服。” 在座密云士绅大户们,无不眼神流转,纷纷点头,口出赞扬。 等这一次密云的蓄水库建好。 密云的田地也就能顺势,全都收归他们这些在座之人的手中。 到时候那帮黔首只要专心耕种就好,诗书传家的事情自然是他们来做。 至于纺织厂。 左右不过是让县衙出一份征辟徭役的公文就是了。 到时候让那帮泥腿子自己带着口粮,进厂干活就是。 众人见徐璠已经许下承诺。 一阵眼神交换。 纷纷举杯起身。 “府尊。” “我等再敬府尊一杯!” 徐璠亦是满色红润,怀笑起身。 “诸位!” “共饮此杯!” 席间。 推杯换盏。 好一团和气。 屋外。 小雪又成了大雪。 大雪纷飞,灰蒙蒙的不见天日。 几只蚂蚁,从墙角下排着队游走着。 只是不多时,就被冻僵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 雪。 就将蚂蚁给掩盖住了。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