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虽然只是一句话。 徐阶却已经被气的胸口堵着一口气。 他眼睑微缩的看向严绍庭。 什么叫近日抱病不在朝,却听闻朝中有奸佞之臣。 合着。 就你严家是忠臣。 你们家祖孙三人一起病倒下,在家养病,朝廷里就全都是奸臣了? 大明朝独你严家是忠臣! 吕芳瞧着众人的脸色,放声说道:“诸位,还是快些进殿吧,陛下还在等着诸位肱骨大臣呢。” 说完之后。 吕芳不由的看了一眼严绍庭。 这位小爷啊。 那张嘴,能说死个人。 众人看向严嵩。 严绍庭上前搀扶住老严头,在最前面走向万寿宫大殿。 众人这才依照位次,跟随在后。 进了大殿。 却不见皇帝的人影。 严嵩面露疑惑。 吕芳当即解释道:“主子爷在内殿,阁老还有诸位,且去那边。” 等众人到了内殿门口。 吕芳则是说道:“近来严阁老抱病在家,朝中事务都是徐阁老、高阁老、袁阁老代理,徐阁老先进去吧。” 吕芳的声音不小。 大概也有给内殿里皇帝传消息的意思。 不多时。 内殿里,就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严阁老、严绍庭大病初愈。” “赐座。” 吕芳看了一眼内殿里头,然后就见两名小太监,搬了凳子出来,放在严嵩和严绍庭身后。 而徐阶等人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过去。 在这西苑里,也就只有一个严嵩有赐座。 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个严绍庭。 虽然皇帝的理由没有遮掩,是因为这一次严家人大病初愈。 可是。 在场就数严绍庭官位最低啊。 严绍庭却是搀扶着老严头坐下,而后侧目看了一眼徐阶等人。 他先是拱手,朝着内殿喊道:“臣,严绍庭,谢陛下赐座。” 如此喊了一声后。 他才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屈膝坐下。 众人又是脸上皮肉一阵动弹。 严绍庭竟然是一屁股,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凳子上。 众人眼神之中,不禁多了几分幽怨。 徐阶那眼睛,几乎都要绿的冒油了。 也幸好他是内阁次辅,站在最前面,后面的人看不见。 但严绍庭却是看的清楚。 他当即扭头,冲着吕芳问道:“吕公公,今日万寿宫洒醋了?” 吕芳差点没一口笑出声来。 强忍着笑。 吕芳瞪了一眼严绍庭。 随后看向满脸涨红的徐阶。 “徐阁老,入殿吧。” 徐阶这会儿是一刻都不想待在严绍庭身边。 也不知是出于何意。 甩了甩袖子,就随着吕芳进了内殿。 内殿。 嘉靖斜卧在道台上,眯着双眼,斜觎向走进来的徐阶。 他抢先开口道:“听说鄢懋卿回京后,带回来的银子都交到朝廷手上了?” 徐阶躬身点头。 “回禀陛下,臣这里有朝廷刚刚整理出来的,鄢懋卿回京后,上缴到朝廷的钱货数目。” 说着话。 徐阁老就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吕芳看了一眼皇帝,便上前接过奏本,送到道台前。 嘉靖一挥袖袍,身子一弹。 那奏本便收到了手上,而他竟然是姿势亦如方才徐阶进来时一样侧卧在道台上。 徐阶看了一眼,正要开口。 然而在他身后,却有严绍庭的声音传来。 “陛下,臣,严绍庭,有本要奏。” 刚刚拿到奏本的嘉靖,不由眯眼看向帷幔遮掩着的殿门外。 徐阶更是眉头一紧,低着头,眼神则是看向了身后。 嘉靖嘴角一扬,徐阶送来的奏本便藏在了那宽大的道袍下,而他另一只手则是弹了弹胡须。 “准。” “就在殿外奏事。” 老道长的声音传到了殿门外。 众人看向坐在殿门前凳子上的严绍庭,心中复杂不已。 瞧瞧人家。 不光是在这万寿宫能有赐座。 想奏事,那就能奏事。 皇帝家的儿子,也没这个待遇吧! 严绍庭也同样是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他面带笑容。 忠臣? 今天这个万寿宫里。 只有自己才是大明朝的忠臣! “臣闻顺天府新任知府,上任之初,便前往昌平,意欲求得昌平治民富民之法,只是昌平众人都是只懂其一而不知其二。 “然臣近来又染疾在家,原本早就写好的条陈,也未曾来得及奏于陛下处置。 微臣得陛下庇佑,大病初愈,今日万寿宫圣前奏议,便将当时写好的条陈一并带来,奏请于陛下圣阅。” 此言一出。 殿门外,众人眼神又是一变。 虽然严绍庭没有明说,但在场谁不知道现在的顺天知府是徐阁老家的老大徐璠。 徐璠想要从昌平取经,将昌平之法用在密云,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 听说现在这个徐璠,整日都泡在密云那边,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更不知道究竟从昌平又学会了几分真本事。 但是现在。 严绍庭竟然要将昌平之法,尽数送到圣前。 这意思,其实不就是愿意将昌平之法,转交给徐璠? 严绍庭竟然这般大度? 他不会是在那些写好的条陈上,埋了什么不易发觉的坑吧。 高拱则是目光敬佩的看向严绍庭。 他倒不认为严绍庭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既然他严绍庭愿意主动交出来,就说明那上面只会是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情都写明白了的。 只是高拱却有些不能理解。 为什么严绍庭要这样做。 因为就算他严绍庭不说,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 这种东西,就如同家学一样。 不传。 也没人能指摘于他。 在众人虽然想法不同,但同样都是疑惑的目光注视下。 吕芳则已经从内殿走了出来。 将严绍庭手上的条陈奏本取走,便又转身进了内殿。 很快。 外面众人,便伸长了脖子,凑着耳朵向着内殿方向探听。 内殿。 嘉靖很快就拿到了吕芳送来的昌平之法条陈奏本。 他倒是很快就将其翻开。 而后面上一笑:“倒是写的不少,还挺细致。” 说着话,嘉靖眼神扫向已经在内殿站了许久的徐阶。 他也未曾再往下看,而后将那条陈丢给了吕芳。 “严绍庭大公无私,愿意倾囊相助,此诚之心,朕乃至如今也是头一回见。” “拿去,送给徐阁老,让阁老带回去给徐璠。” 徐阶接过条陈,却觉得分外的沉重。 严绍庭这一手,自己看不懂啊! 而皇帝话。 更是让徐阶的心思,变得沉甸甸的。 今天还什么事都没说,都没办。 严绍庭就已经在皇帝这里,赚足了脸面。 更甚至于。 今天这一件事当着内阁和六部尚书的面。 严绍庭如皇帝所说的,大公无私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大公无私? 徐阶心中默默的念道着。 嘉靖则又说道:“让徐璠好生的学着,好生的做。” 说完之后。 嘉靖眼神深邃的看了徐阶一眼。 徐阶赶忙躬身谢恩。 而后才继续道:“回禀陛下,这一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奉旨回京,携白银四百万两,财货价值一百万两,都已经归入朝廷账目。” 总共价值五百万两的钱财货物。 徐阶心中觉得,这笔钱大概也足够朝廷当下之用了。 等到了明年,那自然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而在内殿殿门外。 严绍庭却是眉头微微皱紧,而眼底却闪过一丝冷笑。 老徐家当真才是狠人啊。 大手一挥。 就昧下了将近四百万两的钱财。 和老徐家一比。 严家当真是纯洁的如同小白兔一样了。 不过严绍庭却也清楚,这笔银子,徐阶大概还不知道。 毕竟按照原本的历史。 徐阶那几个儿子,在他当上首辅之后,可是瞒着他干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情。 不过。 如果老道长知道鄢懋卿弄回来的那些钱财,是如何被分账的。 恐怕就是名场面出现的时候了。 而内殿里的徐阶。 却是依旧在介绍着这笔朝廷刚刚收上来的钱财。 “那四百万两银子。” “其中一百万要给工部抹平先前的亏空。” “还有一百万两,是要发给京中以及地方文武百官这些日子拖欠的官俸。” “还有一百万两,是要发兵部,用于抹平亏空,采买打造军需物品。” 简单的四句话。 四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的财货。 就只剩下一百万两银子和一百万两的财货。 道台上。 嘉靖的眉头动了一下。 他歪头看向吕芳,又看向徐阶。 “工部和兵部的亏空,要抹平。官员的欠俸也该发……” “只是朝廷用钱的地方还有许多,朕的子民们可能拿到这一次的银子?” 说完之后。 嘉靖眼神愈发深邃的盯着徐阶。 徐阶低着头,点头道:“今年初顺天受灾,山西饥荒,南直隶也有灾情。虽然朝廷及时赈济,地方官府也体恤百姓,但灾后还要恢复地方生机,这一次朝廷准备拨五十万两给今年受灾的几个地方,用于调理民生。” 说完之后,徐阶停顿了一下。 嘉靖眉宇间,则是多了几分阴沉。 如今。 鄢懋卿带回来的钱财,就只剩下五十万两银子和那一百万两的财货了。 嘉靖开口道:“百姓们受灾,赈济了,也要恢复民生。就算朕这个做君父的,苦一些,一年四季不过八套常服,也不能让百姓们经受灾患。” 徐阶则是躬身颔首道:“陛下仁慈,宅心仁德,乃天下万民之福。” 吕芳却是在收到皇帝的眼神之后。 看向了徐阶。 他开口道:“徐阁老,如今朝廷的亏空抹平了,官员的俸禄发下去了,百姓也分了银子,可这宫里头上上下下十来万伺候主子爷的奴婢们,也是要吃喝拉撒的,朝廷是不是……也能拨些银子过来?” 徐阶眉头一跳。 吕芳这是在替皇帝,从朝廷这边要银子了。 他当即点头道:“今年朝廷官员因为欠俸,闹出了午门讨俸的闹剧,若不是陛下免了今年的圣寿节,拨了三个月的官俸,只怕朝廷当时就要停摆了。” “这一次,还余下五十万两银子和一百万两左右的财货。” “臣和朝廷想着,五十万两银子存在户部,现在离着年底还有些日子,听闻钦天监那边上奏今年京师可能会大雪成灾,总是要留些银子预备不测。” 说到这。 徐阶又停顿了一下。 而后才继续开口出声。 “至于最后那一百万两的财货,臣等以为,还是要交给宫中。” “臣等就算是苦一些,少一些官俸,朝廷事情紧着些办,可总不能让陛下受苦。” “这一百万两财货,交到宫里折算兑付成银子,宫里头那几处荒废的宫殿也能修缮一番,几处宫宇道观,也能再建的快一些。” “臣等想着,到时候大概还能余下一些。” “就留作明年,给陛下补上今年没办的圣寿节。” 徐阶说的很是小心。 当初朝廷百官午门讨俸,宫里是出了二三十万两的银子,暂时平息了官员们的不满。 如今,朝廷可是足足拿出一百万两的财货给了宫里。 就算是拆借。 现在也是三四倍的偿还了。 皇帝也应当是能认同这个方案的。 而道台上。 嘉靖却是闭上了双眼。 殿内殿外。 一片寂静。 殿门前的严绍庭,悄悄的挪了一下屁股,只余下半只屁股是落在凳子上。 他很清楚。 老道长这会儿大概已经是怒了。 正憋着一肚子的火。 他目光不由的看向了殿门后,被帷幔遮掩着的那道人影。 是大明朝内阁次辅。 徐阁老。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