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治。 从来都是所有的执政者,所困扰的问题。 自夏商开始,便有了官民之分。 官员代君主,治理地方,牧守百姓。 而因为人的不同,便有了优劣之分,又因为私心和欲望,而有了贪官污吏的存在。 整顿吏治。 并不是如今的大明嘉靖皇帝一朝,才喊出来的口号,未来也依旧会有人喊出要继续整顿吏治的口号。 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 只是当严绍庭在这万寿宫大殿上,当着在场众人的面,说出有一法可振吏治。 所有人都产生了怀疑。 哪怕是严世蕃。 他当即皱眉道:“混账!此地哪个不比你厉害?哪个不是久在朝堂为官,乃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吏?你小子,才吃了几年的盐、几年的饭,竟然也敢妄谈吏治!” 严世蕃心中颇有些焦急。 吏治啊。 整顿吏治。 这等大事,可不是钱粮辎重,这小子显然是最近有些得意忘形了,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吏治,关系的是朝廷里上上下下几万官员,几十万胥吏的事情啊。 钱粮。 可以插手,无关紧要。 左右不过是东边少一两银子,西边多一两银子的事情。 可吏治不一样啊。 哪怕是动了一个人,都有可能牵出背后一箩筐的人和事。 严家根本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落子。 反正高肃卿这个火药桶,过去就整天嚷着吏治吏治的。 让他去操办这件得罪人的事情就好了。 让高拱去干得罪人的事,严家到时候说不定还能顺势弄些好处。 严世蕃越想越是担心,唯恐自家这个好不容易能在朝廷独立鳌头的儿子,因为吏治的事情,就此折了。 他当即再次怒斥道:“还不快向陛下请罪!不知规矩,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说着话,严世蕃眼神严厉的看向严绍庭。 这小子就是欠经历。 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他能把握的住? 他要是能把握的住,老子从此跟他小子姓! 在严世蕃焦急的训斥儿子的时候。 诸如高拱、袁炜等人,亦是保持着高度的怀疑。 高拱亦是颇为善意的对严绍庭说道:“严侍读,吏治不同于经济,或许你在经济一道上颇有建树,在治民上也颇有成效。但吏治乃是干系着上上下下数万、数十万人的事情,可不能轻易马虎。” 袁炜也同样开口劝说道:“严侍读,如何整顿天下吏治这桩事情,还是得要如严阁老、高阁老这样高屋建瓴的朝中老吏,才能从容掌握。” 高拱是不希望严绍庭这种干实事的人,被整顿吏治这种事情给牵扯住。 而袁炜则是纯粹因为上一次圣前廷议推举吏部尚书,严家将郭朴推上位子,心里面记着这桩事。 反倒是原本心中对严绍庭所谓吏治之法,有所鄙夷的潘恩三人。 却在高拱、袁炜开口之后。 潘恩开口道:“陛下,臣倒是觉得,严侍读近来在朝中多有建言献策,亦有治民富民之成效,或许严侍读真有良策也说不定。” 礼部尚书严讷亦是说道:“国朝用人,岂能以年岁而论,今日年长如顺天知府徐璠,却犯下滔天之罪,而严侍读却历来公忠体国,臣以为可以听一听严侍读的策论之法。” 在潘恩、严讷两人先后开口后。 严世蕃立时瞪眼看了过来。 眼神之中,阴森带着杀气。 这两个狗东西,当真是心脏的很! 然而。 一直坐揽群臣相争的嘉靖,却是笑着开口道:“好了,朕早就说过,不禁臣言。既然严绍庭有法可振吏治,便让他说出来。” “陛下!” 严世蕃面露焦急,拱手抱拳。 嘉靖则是眯起双眼,摆摆手:“无妨!若是你儿子说的在理,朝廷皆是若行整顿吏治,则督办吏治之人自可用之。若所言之法,确有纰漏,也不过是限于今日这万寿宫中而已。” 他自然知道眼前这帮人,这一阵吵吵闹闹背后的含义。 最后,嘉靖看向了严绍庭。 朕已经给你搭好了台子,也放好了下来的台阶。 严世蕃见皇帝如此说,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他当即看向严绍庭:“还不快谢过陛下宽宏大量!” 严绍庭点点头,拱手道:“臣谢过陛下,能容臣圣前胡言整顿吏治一二事。” 见老道长随意的摆摆手。 严绍庭心中淡淡一笑。 怀念徐阁老的第一天。 毕竟,是徐阁老教会了自己,祖宗成法的大棒,竟然是那般的好用。 “臣观我朝历年之策令政法,其中洪武五年,太祖洪武皇帝有谕。” 洪武五年。 距今都快二百年了! 殿内众人,纷纷眉头一挑。 严绍庭则是继续道:“太祖皇帝谕:有司今后考课,必书农桑学校之绩,违者降罚。这是自国初,继承历朝历代赋役完欠以考核官员政绩依据之外,本朝新设之依据。” “而今,朝堂之上又有几人,奉太祖洪武皇帝之谕,有司官员考校政绩,必有农桑学校之绩?” 高拱眉头一挑。 这事,虽然自己并不清楚具体,但依照太祖皇帝的性子,倒不会有错。 严绍庭则继续道:“太祖皇帝诏令之后,日照知县马良善督运,无课农兴士效,命黜之。此例,亦是我朝考核官员政绩才能,以农桑学校之绩的事实。” “洪武十八年,朝廷复设粮长制,太祖谕令地方官员职责乃专意治道,教化风俗乃有司之首务。凡各处府州县官员任内以户口增、田野辟为尚。所行事迹,从监察御史按察司考覆明白,开坐实迹申闻,以凭黜陟。” “以上皆可明证太祖皇帝,以朝堂、地方官吏为官民生教养为首,而赋役完欠次之。先民生,而后财税徭役。” “臣以为,今次朝堂若开整顿吏治,当遵太祖皇帝之名,顺应百姓载舟之言,考核吏治,朝堂上下官吏,当以民生先考,而后审财税徭役。” 严绍庭一番史料复诵,随即看向老道长,而后侧目看向高拱等人。 既然今天都已经议到了这里,俨然一副要开始整顿吏治的势头。 自己也就顺势而为,将考成法给提前弄出来。 不过。 较之后来张居正手上的考成法,严绍庭却也做出了改变。 先百姓民生,而后财税徭役,再次之其他。 严绍庭更是看向高拱,笑着询问道:“高阁老,不知下官此番之言,阁老以为如何,是否有所欠缺?” 高拱当即摇头。 却是眉头微皱。 不是严绍庭说的不够好,或者有所欠缺,而是太好了。 高拱抱起双拳,躬身看向皇帝。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 但此刻的高拱,却必须承认一件事情。 “陛下,严侍读此番所言,已是沉稳,必然思量依旧。” “国家整顿吏治,其目的便是为了兴旺民生,增强国力,富裕百姓,富强百姓。” “整顿吏治,旨在天下黎庶百姓。” 嘉靖亦是目露亮光的看向严绍庭,轻声询问道:“所以这也是你在昌平所作所为的依据?” 严绍庭拱手道:“陛下圣明,自能明鉴臣此等拙劣之术。” 嘉靖点点头:“你继续说。” 听到高拱的夸赞,皇帝要求继续说。 严世蕃本是心中松了一口气,此刻更是面露笑容。 他不禁又有些疑惑。 难道我儿当真是天纵奇才? 随即。 严世蕃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 可惜了! 徐老货不在此地。 不然今日定要叫他知晓。 谁的儿子更胜一筹。 不过也不用比较了。 只祈祷如今大概已经被关押在诏狱里的徐璠,能有几分硬汉子气度,抗住厂卫那帮虎狼的严刑拷打。 可惜! 可惜! 严世蕃满脸的惋惜,但心中却已经是灿烂开花。 严绍庭则是继续说道:“国朝愈二百年,乃至当下,天下官吏考满迁秩,必严核任内租税,征解足数,方许给由及交代。” “户部在本朝五年,更有谏言:凡征解未完者,籍记多寡,着为限程,限内皆停俸,以完日支给,过限者并下巡按逮问,送吏都降用。” “自此朝堂上下,皆以官吏赋役完欠为首考,干系官吏前途。” “此举,或一时可增朝堂赋税,足数徭役。可时日至今,官吏皆以此为追求。则有司者惮于降罚而敲朴随之,民力不能胜而逃亡随之,此不谓竭泽而渔乎?” “抚按因此罚俸,有司因此降斥,小民因此空竭。旧欠无复可追,太仓渐以告匮,年复一年,入愈少而出愈多。” 严绍庭的语气愈发凝重,脸色也愈发难看。 朝廷上下,只顾着以赋役完欠为考核官员的标准,人人为了自己的官帽子,就只顾着搜刮百姓。 国家是一时间变得有钱了,可百姓呢? 百姓永远就那么多。 今日这个官来赋役完欠达标一次,则百姓贫穷一次。 明日那个官再来一次。 百姓还能拿什么,来保住这些官员的官帽子? 长此以往,大明朝不亡才怪! 后来天下遍地流民、乱民怎么来的? 不就是这么来的。 整顿吏治。 势在必行。 考成法也要提前用上。 但如何考成,如何使用,却要另当别论了。 严绍庭看向上方已经陷入深思的老道长。 而这,也是他今天为何要一开口,便将太祖洪武皇帝给拉出来,立一块祖宗成法招牌的原因所在。 严绍庭哀叹一声,语气悲悯。 “陛下,朝廷不易,可百姓更不易。” “诚如高阁老所言,整顿吏治乃是为天下苍生,我大明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百姓日贫,国家何以强盛?” “百官安能只知赋役完欠,而不知治下民生百业?” “田野之间,韭菜割完一茬又一茬。” “可百姓呢?” “历朝历代,至多也就数百年基业,何以?” “既整顿吏治乃为天下苍生,黎庶百姓。” “臣请陛下降下口谕,不论此次朝廷是否开整吏治,不论是何人操办此事,务必以太祖洪武皇帝之谕令为先,以朝堂上下官吏考课田地复耕、开辟、招揽流民、立淳朴民风为首。” ………… ?月票??推荐票? (咱家老爷们,懂的都懂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