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万寿宫离开后。 徐阶便沉着脸,始终都在紧锁眉头深思。 高拱则是慢悠悠的,几个人一并回了文渊阁班房。 不多时,高拱瞧着沉默寡欲的班房,便丢下一句要去户部走一趟,将今日圣前定下的几桩事都给安排好。 便准备离去。 不过等他刚走出文渊阁班房。 徐阶便从后面跟了过来。 高拱淡淡的看了一眼出来的徐阶,嘴角一笑,开口问道:“徐阁老这是要去何处?” 徐阶拱拱手:“两淮出了事,两淮转运司定是有问题的,还是要去吏部先交代好了,免得到时候厂卫抓了人后,两淮运司差事停下来。” 解释了一句后。 徐阶看向高拱:“一起出宫?” 高拱点点头,而后便双手兜在袖中,老神在在的走在前面。 他身材高大,若不是这一身大红袍,换上武将甲胄,也不会让人觉得别扭。 徐阶则是在后面深深的看了一眼高拱的后背,而后方才提起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自文渊阁出来后,穿过左顺门,走出午门后。 徐阶这才语重心长的呼喊着:“肃卿。” 高拱微微侧身,目光斜觎,面露疑惑:“徐阁老?” 徐阶心中整理了下措辞后,开口道:“你我在朝为官多年,又在内阁同事经年。虽然朝政之上,你我时常也有不同见解,但都是为了能让朝局稳定。 老夫如今愈发上了年纪,若是有些奏议见解,肃卿觉得有所不妥,还是要与老夫指出来的,你我……一同勉力为国。” 徐阶目光转动,脸上带着几分真诚。 这些时日称病在家,徐阶除了悟出自己在朝最大的根本,除了有朝野上下无数同仁的支持,最大的就是来自于西苑的认同。 这也是他今日在万寿宫中,哪怕是被严绍庭喊出党争二字,也毫不在意,反而是一番长论,只说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圣明。 效果很明显。 徐阶觉得自己重新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 暂时稳定住了圣心。 那么剩下的就是内阁。 如今张居正不在京中,内阁又多了一个墙头草袁炜,时常与严家打配合。 自己还是要缓和一下近来与高肃卿的关系。 高拱面上露出笑容:“徐阁老言重,如徐阁老所言,你我一同在朝为官,自然是要一同勉力,为国效力。” 徐阶点点头:“说起来,严润物如今也在户部当差,肃卿可要多多提点,万可不敢再言祖宗成法的事情。” 不等高拱开口。 徐阶便伸出手,继续说道:“老夫并未是不知变动的死板之人,也知祖宗成法虽是社稷根本,但时局不同,总有不合之处。只是即便要改,也该是思虑周全,须得各处都详尽推敲,万全之后才能再言,肃卿以为呢?” 这一点对于高拱来说,并没有触碰到自己的为官理念。 自己如今想的就是办事,而在办事之前便是整顿吏治。 吏治一事,向来都不会和什么祖宗成法扯上关系。 高拱回道:“徐阁老谋国之论,社稷首在于稳,而后才能眼变新。” 见到高拱也认同这一点,徐阶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些许的笑容。 但是很快。 高拱又说道:“只不过人在其位,便思其职。徐阁老身居内阁,自然是着眼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天下各道府县,都是在徐阁老肩上。 而严绍庭他,虽然如今身兼数事,但终究都是操之于一隅,如何能看得清我大明九州万方,两京一十三省亿兆黎庶?” 想让自己出头当枪? 高拱心中冷笑。 这事自己可不会干。 徐阶笑笑,转口道:“肃卿是知理的。说起来,如今两淮生变,陛下交代有司处置两淮,停办灶丁徭役,对百姓而言确实是桩好事。但提高工本,不知户部可有钱粮拿来支付这一笔账?” 灶丁停办徭役,不过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对于徐阶而言,停了徭役也要。 如此两淮的灶丁们,反倒是能完完全全待在盐场产盐,如此两淮出盐量自然会增加。 但是提高灶丁产盐工本,这件事真要是做了,灶丁们也自然不会冒着夹带出售私盐的罪名,而是会选择将产出的食盐都尽数交付给运司官府。 这…… 很不好! 但此时在高拱面前。 徐阶表现出的,却是为了户部和国库着想,担忧朝廷能不能有钱粮办好这件事。 高拱脸色沉了下来:“陛下交代的事情,便是难办,总也是要办的。既然停办徭役、提高工本、整顿吏治,三桩事都要办,自然是先将徭役和吏治的事情先办了。 “灶丁能停了徭役,先让其喘口气。再将两淮盐政上上下下都整顿一番,想来这么多年下来,查他们总是能抄出些钱粮,先紧着两淮提高工本的事去用。 等明年朝廷填补了亏空,这一处要支用的钱粮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高拱当然不知道徐阶的心思。 只当对方确实是在担心提高两淮灶丁产盐工本,朝廷和户部能不能拿出这笔钱粮来。 他便按照自己的设想,如实回答。 但徐阶听完之后,却是心生凝重。 他看了眼已经想好对策的高拱,心思流转。 看来这件事情,还得要从别处落手才行,不能指望上高拱了。 徐阶笑着点头道:“既然肃卿心中已经有了成算,那便是好事,好好好……” 表面上赞许了一番后。 徐阶便闭上了嘴,默默的考虑着诸事。 见徐阶不说话了,高拱便继续兜着手,往宫外走去。 至大明门外。 两人向东边转去,过户部、太医院、钦天监。 高拱先入鸿胪寺对面西边的户部。 于是便剩下徐阶一人,过了户部,才进了吏部衙门。 等两人各自到了户部、吏部后。 没多久,通政使司便已经将旨意送到各处。 此时的吏部衙门里。 因为徐阶前不久被革除吏部尚书一职,导致现在的吏部尚书一直空悬。 部中事情都是由两位侍郎操办。 徐阶进了衙门。 身为吏部左右侍郎的郭朴、李春芳两人,自然是联袂而来,等着这位老上司、内阁次辅的训话。 郭朴是河南人,与徐阶并不算深交,反倒是因为中了进士后在翰林院入直西苑,为皇帝撰写青词,而与如今的内阁辅臣袁炜私下关系亲近。 但出身扬州,又常年拜学于王大宗师门下,作为大宗师徒孙的李春芳,却是一直推戴徐阶。 反过来。 徐阶亦是因此,对李春芳颇为器重。 “阁老。” “徐阁老!” 郭朴、李春芳两人进了吏部尚书公廨,拱手做礼。 徐阶面露笑容:“都免礼。子实、质夫快坐。” 子实是李春芳的字。 郭朴则是字质夫。 两人落座。 郭朴坐的稳实,而李春芳则只落下半个屁股。 徐阶看向两人,收敛笑容:“今日西苑奏议,想来你们也都听到消息了?” 郭朴拱手:“回徐阁老的话,只听说了一些。” 李春芳却是说道:“虽然听得不多,但那严绍庭竟然敢在圣前妄议祖宗成法,当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坏了我朝纲常! 幸亏有阁老在,言辞驳斥,不然今天恐怕就不是两淮生变,而是要两淮大乱了。” 这位吏部侍郎,满脸的推崇。 一脸的,大明朝不能没有徐阁老。 郭朴则是坐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 徐阶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起来也不过都是为了国朝而已。如今两淮生变,鄢懋卿即将被召回京师述职,但陛下业已派了厂卫前往扬州,要捉拿有关盐商。 朝廷这次也要整顿两淮运司吏治,你们在吏部要提前交代各处,整理出些人选来,以便两淮运司整顿吏治之下,官职空缺。” 郭朴拱手颔首:“遵命,请阁老放心,文选司等处会尽快挑出可用于两淮运司的人选,以备使用。” 这番话,说的是公事公办。 李春芳则是瞥了眼同在吏部当差的郭朴,而后看向徐阶。 “阁老放心,两淮运司上的事情,就算现在生出乱子,有阁老在朝中,便不会真的起什么大乱子。” 奉承完之后。 李春芳又说道:“虽然如今阁老不在吏部,但总是比我们经验老道,也是在内阁兼着吏部的差事,两淮运司上的官缺人选,还是要阁老多多指点,我等才好不让此事出了什么纰漏。”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两淮运司随后出来的官缺,如何安排官员赴任,这人选自然是以徐阶的意思为主。 安排谁,不安排谁。 由徐阁老做主。 正当徐阶要开口的时候。 外头却有吏部的胥吏敲门走了进来。 “禀阁老、郭侍郎、李侍郎,西苑降旨,定下了明岁会试春闱阅卷官人选。” 说罢。 胥吏便将通政使司抄录送来的名单,递到了徐阶面前。 李春芳伸头看了一眼,随后笑着说道:“这么快又要到春闱了,说起来嘉靖二十六年,卑职会试春闱的时候,阁老也正是在吏部当差。” 这自然是在扯关系。 只不过徐阶那一年并不是春闱会试的阅卷官,要等到嘉靖三十二年才开始参与春闱会试阅卷官。 李春芳在攀扯着关系。 徐阶却是轻咦了一声。 李春芳一愣,不解的看向徐阶。 而郭朴则是皱眉询问道:“阁老,可是有什么问题?” 徐阶眉头皱紧,脸色有些古怪,抬头看向两人。 明年的春闱会试,今天竟然是下旨定下阅卷官的人选,但主考官的人选却并未下来。 徐阶心中一时生出无尽猜想。 李春芳则是站起身,走到了桌案前,探头看向通政使司抄录送过来的名单。 只是看了一眼,李春芳便是脸色大变。 “怎么只有阅卷官人选?” 坐在椅子上不曾动的郭朴,亦是目光一闪。 正在这时。 外面又有吏部小吏敲门走了进来。 “阁老,二位侍郎,又有西苑的旨意。” “陛下钦定明岁嘉靖四十一年春闱会试考官。” 同样是通政使司抄录送来的抄本,送到了徐阶面前。 李春芳当即抬头看向徐阶。 徐阶则是眉宇凝重,低头看向放置在面前的抄本。 他放下阅卷官人选抄本,缓缓打开明年春闱会试考官人选抄本。 只是一眼。 徐阶整张脸都黑了下来。 不顾有李春芳、郭朴二人在场,徐阶已经万分诧异的喊了出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