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帝的口谕传出西苑的时候。 北京城,已经被夜幕完全笼罩。 天空布满星辰,银汉横跨天际。 皇帝传唤的是内阁辅臣们,但消息却进到了一座座京官府邸。 当严嵩、徐阶、高拱、袁炜四人乘轿赶往西苑之时,无数人家点亮了早已熄灭的烛火。 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西苑里究竟有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皇帝在这个时辰,召集内阁辅臣们。 而当严嵩四人紧赶慢赶,几乎是前后脚进了西苑,赶到玉熙宫前的时候。 只见玉熙宫内外,已经布满了厂卫和禁军官兵。 而今夜,吕芳也没有再外出玉熙宫迎接四位内阁大臣。 严嵩不由的回头看向徐阶等人。 几人脸上都带着疑惑,依旧不知道这玉熙宫,又或者是说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了。 吕芳没有出来,徐阶也只好是上前搀扶住了严嵩。 “严阁老,您走慢些。今夜陛下忽然传召我等,恐怕是有大事发生,我等同为内阁,可得好生替陛下分忧。” 高拱跟在后面,虽然有些不满于徐阶如此殷勤的对待严嵩,可也明白眼下事情不明,如此举动言行,却是必要的。 至于内阁新人袁炜,倒是打了个哈气。 咱大明朝的内阁,都有严阁老、徐阁老、高阁老,再加上一个远在东南的张阁老,这几位那可都是能人。 又何必辛苦自己。 就不能让自己好好的写写青词? 袁炜忽然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好似自己那位知己严侍读,一直都在玉熙宫未曾出宫吧。 如此。 袁炜这才精神了一些。 几人便是如此各怀心思的进了玉熙宫,走到殿前,却又是心中微微一震。 只见定国公徐延德、英国公张溶、成国公朱希忠三人,竟然是披甲持刀,带着官兵守卫在殿门外。 虽然说自从西苑事变后,这三位国公爷就一直留宿拱卫在玉熙宫圣前,但此前却是未曾披甲持刀的。 今天如此反常举动。 又是让四位内阁辅臣心生不安,只觉得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终于。 四人走至内殿。 在众人注视下,玉熙宫内殿里,嘉靖正靠在道台上,吕芳脸色紧绷着伺候在一旁。 至于一整天都未曾离开西苑的严绍庭,则是跪在一旁的地上。 严嵩等人进了内殿。 未曾有口谕,吕芳便搬来了四张凳子。 “诸位阁老,请坐吧。” 严嵩在徐阶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坐下。 随后,徐阶和高拱这才落下半张屁股在凳子上。 倒是袁炜实实在在的坐满了,还扭了扭腰,调整了一下姿势。 几人目光疑惑的看向靠在道台上,低着头的皇帝,心思默默流转着。 严嵩终究是内阁首辅,首先拱手开口询问:“陛下深夜传召臣等玉熙宫面圣,不知陛下是因何事而传召臣等。” 说完,严嵩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如今的耳聋眼花。 只是道台上,嘉靖却始终不曾有动静。 这气氛有些怪异,以至于众人不敢再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 嘉靖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四人。 “朕……接连数日,不曾有一夜合眼。” 此刻。 嘉靖的双眼通红,脸色有些苍白。 严嵩等人心中不由一颤,只觉得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徐阶则是颔首抱拳:“陛下圣体重于泰山,肩负大明社稷,陛下圣体有恙,太医院为何还不为陛下请脉?” 嘉靖却是摇着头,哼哼了两声。 最后,他盯着那双通红的双眼,目光死死的盯着四人。 “诸位……” “朕睡不踏实啊!” 最后半句,几乎是从嘉靖的嗓子里吼出来的。 可那声音却是那么的刺耳,如同一座破旧的鼓风机一般腐朽。 砰砰砰。 严嵩、徐阶、高拱三人立马起身,跪在了地上。 袁炜则是落后半拍,嘭的一声跟着三人后面跪下。 严嵩满脸凝重:“臣等失职,不曾能为陛下厘定国事,致使陛下日夜忧虑,昼夜难眠。此乃臣等之罪,请陛下降旨严惩臣等。” 徐阶、高拱、袁炜三人亦是拱手跪拜。 “请陛下降旨严惩臣等。” 同样跪在地上的严绍庭,悄悄的抬头大量了一眼面前的道长。 心中不由感叹,道长当真是个好演员。 只是这不大的功夫,就已经完全让人看不出来他是装的,那通红的双眼、苍白的脸色,再配上那饱满惊慌不安的语气。 这戏可算是做足了。 吕芳更是嚎的一声跪在了道台上,双眼涨红,转头看向严嵩四人。 他开始哭诉道:“自从西苑事变,宫墙外传来了一声枪响,陛下就没有一夜是能睡着的。 每次假寐歇息,不过片刻,只要外头有一星半点的动静,陛下就要被惊醒。 安神的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可就是不见好转。 今晚是奴婢求着主子爷,传旨诸位阁老,就是希望阁老们能替主子爷分忧,好让主子爷能真的睡个安稳觉。” 不等严嵩、徐阶等人开口。 吕芳又是一声嚎哭,双手趴在地上。 “大明朝列祖列宗打下来的江山社稷,如今可都在主子爷一人之身,主子爷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吕芳的嚎哭声,让玉熙宫里的四位内阁辅臣眉头皱紧。 严嵩忧虑出声:“自西苑事变,厂卫便大肆出动,追查真凶踪迹,。 陛下也尽数交付事情于严绍庭,今日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火器库,内府兵仗局、火药库皆已经过问询,盘查账目,追溯真凶所用火器是否为朝中流出。 臣相信,假以时日,不久之后就能真相大白,真凶得到应有惩处。” 吕芳此刻完全成了皇帝的传声筒和发言人。 只见他痛心疾首道:“真凶何时能找到!朝中火器账目全然作假,何时能查明!” 不等严嵩开口。 早就等待多时的高拱,抢先开口道:“启禀陛下,自西苑事变后,诸事繁杂,千头万绪。若要及时查明真相,臣以为可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共同清查案情!” 眼看着皇帝大概是因为案情久不能查明,变得焦躁不安,已有生怒的迹象。 高拱自然是要出手。 顺势将这主办权拿到手上。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吕芳则是再次痛心疾首道:“查?如何查?事情就发生在西苑宫墙之外,五城兵马司未曾有预警!京营更是毫无动静! 我大明朝这座北京城,怕不是已经能让贼人出入自由,畅通无阻了! 今日西苑外一声枪响,来日恐怕就得是这玉熙宫外一声枪响了。 再过些年,怕是贼人都能无人阻挡的走到主子爷跟前!” 闻言。 严绍庭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这位吕公公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出戏,但这话说的,貌似倒是有些未卜先知的意思了。 咱大明朝过不了多少年。 还真的是能让贼人,畅通无阻的直入大内。 严嵩脸色紧绷。 徐阶却是愁容浮上脸面,心中更是生出不安。 陛下可别因为这一次西苑之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啊。 他当即开口道:“陛下,此次西苑事变,确实乃京师防备疏松。臣以为,可下令整顿五城兵马司,此后于西苑及皇城之外,加派兵马守备,防止此次事件再次发生。” 终于。 道台上的嘉靖,终于是再次抬头,目光森森的扫向在场四人。 “朕心不安!” 皇帝不满意于这个解决办法。 这不得不让本就心生怀疑的徐阶,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愈发不安起来。 果不其然。 下一秒。 吕芳便已经扯着嗓子说道:“让边军入京!让他们来拱卫西苑,拱卫皇城,护卫陛下!” 嗡。 徐阶心中警讯大鸣,先前那股不安,终于是具象化了。 皇帝竟然动了要调边军进京的念头。 这如何能答应下来。 今天皇帝能调动边军进京。 明日,皇帝就能带着这些兵马出征! 徐阶当即重重叩首,五体投地的拜倒在冰冷的金砖上。 “陛下!” “此事万万不可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生出要调动边军入京拱卫皇城安危的念头。 一旦开了这个头,日后就再难挽回。 那对于朝廷而言,就是一场远比草原前元余孽南下更加严重的灾难。 跪在地上的严绍庭,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这就是如今的大明官员们。 他们奉行着让皇帝不得不垂拱而治的政治目的,将皇帝困局在宫廷之中。 如此,他们才能一步步的重现前宋的文官荣光,甚至更盛一筹。 兵权? 是绝对不能让皇帝触碰到的。 就在四十年前,他们已经用行动来证明了,皇帝只能待在这座北京城,待在这座皇城里。 也正是四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这才有了眼前这位道长,从遥远的安陆,一步步的走进了这座用来囚禁大明君王的北京城里。 吕芳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虽然刚刚所提议的,并非是此前玉熙宫中所议的事情。 但徐阶预料之中的回答,却依旧让他心中不满。 怎么? 皇帝的安危就如此不重要? 连调动边军进军护卫皇城的事情,都不能提了? 甚至于,自己都没有说究竟要调动多少边军进京。 吕芳冷哼一声。 “这也不成那也不能。” “徐阁老,奴婢就就替子爷问问你。” “你有何法,能让主子爷好好的睡一个安稳觉?”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