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声怒吼。 刚刚才走出万寿宫的众人,不由的浑身一颤。 回头看向已经传到外面的这道听不清,却有杂声传来的万寿宫。 很显然。 能在万寿宫里制造如此动静和声响的。 也只能是皇帝一人。 究竟是什么事。 让皇帝如此愤怒?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不安。 严绍庭却是眼底闪过一缕笑容。 他侧目扫向徐阶。 真当今天那五百万两和鄢懋卿的事情,就到这里结束了? 而在万寿宫内殿。 见着皇帝突然爆发出如此怒火。 陆绎浑身紧绷,却不忘开口道:“锦衣卫旗下查得,自鄢懋卿奉旨南下两淮,便多有不法,盘剥两淮盐商,顺带压榨两淮商贾,欺压戕害百姓。 “在其奉旨回京述职之际,已共得五百万两白银及价值四百万两财货,而其中有一条大船,载着额外的一百万两银子去了鄢懋卿老家。 “余下大船皆自运河回京,而在抵京之后,其中四百万两白银并一百万两财货交付朝廷。剩余的一百万两白银,三百万两财货,则被其隐瞒了下来。 这笔钱钞财货,鄢懋卿又取其中一百万两财货,藏于城外通惠河码头附近,准备运回老家。剩余一百万两白银,二百万两财货,则尽数转交与……顺天知府徐璠……” 在一旁的吕芳,听到这番话。 当即心头一震。 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也难怪主子爷刚刚会如此大怒。 近九百万两的银子和财货。 朝廷到手的却只有五百万两。 他迅速的抬头看了眼皇帝。 自方才那一声怒吼后,嘉靖此刻浑身都在发颤。 “九百万两钱钞财货,数条船。” “游南游北……” “我大明朝这条河,倒像是为他们修的了!” 嘉靖声音低沉,却充满了愤怒。 他双手按在御桌上,双眼不停地左右转动着。 “鄢懋卿!” “冒青烟!” 嘉靖语气恶毒的叫喊着鄢懋卿的名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终于。 嘉靖背对着陆绎、吕芳,抬起头拿着那份奏本,不停地朝前挥舞着。 “朕的钱!” “他们拿四百万,朝廷拿四百万,朕分一百万。” “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嘭! 哗啦啦! 愤怒无比的嘉靖,犹如一条被触碰到逆鳞的天龙,愤怒的嘶吼着,声音不断地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他愤怒暴躁的挥动着双手。 道袍在半空中嗖嗖而过。 整张御桌上,所有的笔墨纸砚、奏章折本,一切都被扫到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陆绎和吕芳两人,当即跪在了地上。 嘉靖满脸阴沉,眼中不断地闪烁着杀气。 “徐璠……” 念出徐璠的名字时,嘉靖的语气如同能吞了人一样。 “徐阶刚刚还在朕面前说什么苦一苦百官,紧一紧朝廷。” “还说!要拨出一百万的财货,给朕留着修缮建造道观宫宇,给朕办明年的圣寿节。” “朕的钱!” “这都是朕的钱!” “他徐阶做好人,他儿子和鄢懋卿拿四百万两,朕一百万两。” “他徐阶专做好人啊!” 吕芳和陆绎抬起头,两人皆是满脸不安。 “陛下息怒。” “主子爷圣体要紧。” 嘉靖却是猛然转过身:“朕如何息怒!朕问你们,朕如何息怒!” 一边喊着话,嘉靖已经是冲到了吕芳、陆绎面前。 而后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形不稳,一阵摇晃之后,连连后退,一直到了道台前,才终于是止住不稳,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伸到后面,缓缓的瘫靠在道台上。 吕芳满脸痛心,一路跪到了嘉靖脚前。 他抬起头,满脸的悲痛:“主子爷息怒,可不能气坏了仙体。” 嘉靖却是紧紧的捏着陆绎送来的奏本,看向吕芳。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起来,却仍然满脸青筋直冒的低吼着。 “别人去收税,是一年比一年少。” “鄢懋卿去,一次就收回来九百万两的钱钞财货……” “比别人九年还多!” “你怎么看!” 嘉靖双眼死死的盯着跪在面前的吕芳。 吕芳眉头皱紧。 皇帝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 天子一怒,势必要血流千里。 陆绎却是赶忙跪了上来。 “陛下!臣知道!” 嘉靖当即看向陆绎。 他满脸冷笑:“好好好,你知道,那你来说!” 陆绎抬起头,开口道:“过去有人在朝廷和两淮,借着严阁老的名义,私底下做着肥己的事情,而这一次鄢懋卿下去,鄢懋卿为人本就凶狠,所以才能收上来这么多的银子。” 陆绎刚说完,嘉靖和吕芳同时看了过来。 难道陆绎是要将罪责推到严家头上? 嘉靖眉头跳动,语气却放低,也变得更加阴沉:“你是说,严嵩和严家过去贪了朕的这些银子?” 陆绎赶忙叩首:“陛下,严阁老和严家,是被下面人冒用其名,并未从中谋取私利。这一次鄢懋卿从两淮收上来的九百万两钱钞财货,也并未有一两银子是进了严阁老府上。” 陆绎说完之后低下头,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这一切其实都在计划之中。 借着这件事,将严家和过去那些朝堂官员做一个切割。 至少。 是要在皇帝这里,有做出切割的意思。 即贪的不是严家,而是下面那些人过去假借大明首辅的名义,去贪墨钱粮。 这一次严阁老一家都病倒了。 于是那些人找不到名头了,就转而找到了徐璠。 这一切,就很合理了。 嘉靖手掌撑着膝盖,满脸狰狞,左右转眼。 “是了!” “是了!” “九百万两的银子,四百万都叫鄢懋卿和徐璠吃进去了!” 但是很快的。 嘉靖就再次看向陆绎:“那以前呢!以前的银子呢!” 陆绎低头道:“回陛下,两淮两浙的盐课银子,从太祖爷到成祖爷,每年都能收上千万的税。此后一年比一年少了,有些部分是转调给南京那边充作公用,但如何也不能像前些年一样一年只收一百多万两。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两淮两浙那些管着盐课的衙门和人,钱被他们一层一层的都贪了,还有那些盐商参与其中,合起伙来上下其手,铁板一块。 若是派人去查,那自然是一两也查不出来,这一次鄢懋卿去了,自然知道银子在哪里,他逼着两淮管着盐课的官员和那些盐商,自然就能将过去他们贪走的银子逼出来,带回京中。” 在陆绎开口解释的时候。 跪在道台前的吕芳,则是低头看了一眼他。 吕芳目光转动,又看向正处于盛怒之中的皇帝。 嘉靖眉眼不停颤动道:“朕的钱!朕的钱!他们上下其手,若是这些银子收上来了,朕何至于还要靠向人家讨饭来过日子!” “现在没有人能靠得住了!” “就连他徐阶,平日里一副忠心耿耿清流表率的样子,如今他儿子也背着朕,和鄢懋卿分走四百万!” 心中一团怒火,正在熊熊燃烧。 嘉靖目光不断的看向四周。 神色变得诡异起来。 他忽的停下所有的动作,看向了陆绎。 “你刚刚说,过去的银子都是被两淮管着盐课的衙门和盐商串通沆瀣一气,上下其手贪墨了。” 陆绎点头:“回陛下,是这样的。” 嘉靖转头看向吕芳:“吕芳,朕还能信你吗?” 吕芳赶忙叩首,抬头后说道:“奴婢这辈子就伺候着主子爷,主子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子爷是大明的日月天,也是奴婢的天。” 嘉靖眼神阴沉:“那你说,事情是不是和陆绎说的一样。” 吕芳在刚刚听完陆绎所说的后。 其实就明白了如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开口道:“朝廷在两淮的盐课,如何也不可能只剩下每年一百多万两的税收。陆佥事说的,两淮管盐的衙门官吏和盐商,上下其手贪墨盐课银子,确有其事。 而地方上的人,往往又都喜欢假借上官的名头行事,这些年定然也是有借严阁老的首辅之名去行事的,这一次严阁老一家病倒,鄢懋卿便将四百万两的银子分给自己和徐璠,正好就能说明事情了。” 将严阁老一家摘出来吗? 吕芳觉得这件事,当下的局面,并不是不能做的事。 毕竟,这一次徐璠从鄢懋卿手上拿走三百万两。 是不争的事实。 而严家拿钱了吗? 没有! 甚至今日还将昌平治民富民之法拿出来了。 孰忠孰奸。 已经清清楚楚。 更何况,吕芳记得清楚。 很久之前,主子爷就已经对严绍庭说过。 严家过去便是有过错的行为,也随着从年初开始就不断送进宫中的七百万两银子,一笔勾销了。 嘉靖却又幽幽问道:“那徐阶呢?他这个当爹的,知不知道?” 皇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和杀气。 吕芳开口道:“想来是没有的,不然今天徐阶也不会在陛下面前说那五百万两银子的事,末了还要请陛下严惩鄢懋卿及一应……一应涉及此事的人……” 嘉靖点了点头。 吕芳说的不无道理。 而他的目光,则是重新看向了陆绎。 想到了刚刚陆绎所说的话。 两淮管盐的衙门官吏和盐商,上下盘剥贪墨盐课税银。 嘉靖不由就想到了当初。 也是在这万寿宫中。 正是严绍庭,喊出了要变革两淮盐政制度的话。 嘉靖不由点头道:“是了是了!严家定然是已经察觉到过去有人假借他们家的名头贪墨盐课银子,所以当日才会与朕说要改制盐政。” 说着话,嘉靖缓缓站起身,脸色不断的变化着。 “是了!” “是了!” “也只有如此,严嵩刚刚才会不假思索,同意严惩鄢懋卿。” 一个貌似合理的逻辑,在嘉靖的脑袋里形成了闭环。 他猛的抬起头看向外面。 挥手指向殿门外。 “去!” “现在就去!” “去严府,去内阁,去找严绍庭!” “叫严绍庭来!” “叫严绍庭来!” “朕要见他!” “朕现在就要见他!” ………… ?月票??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