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会试的临近,各地举子渐渐汇聚于京城,有人足不出户,在客栈中埋首苦读;也有人三五成群,混迹于酒肆之间。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敕令已经下发,今年要按新税法征收税赋了。” “当然听说了,陛下圣明,此乃善政也,今后百姓将再不会被贪官污吏盘剥,我大明国势定会蒸蒸日上。” “各位兄台,小弟以为今年的考题很有可能和税法有关。” “吾也以为会如此,朝廷财政窘迫,又不再向百姓收取杂税了,窟窿肯定会很大,陛下应该会向天下学子策问开源之术。” 管绍宁单独坐了一张桌子,听见众人的议论声后,满面的不以为然,听到最后,直接忍不住大声道:“那可不一定,新税法哪有那么容易施行?诸位可还记得前年苏州府之乱?吾以为考题会偏重实务,会考如何能更好地施行新税法。” 此言一出,并没有激起任何波浪,仅有两三人出言回应。 “那么大的事,吾等怎么可能忘?太监征税激起了市民反抗,死了好多人哩。” “俺也听说过,据说是因为太监横征暴敛,激起了百姓公愤。” “具体考什么不好说,但多半是关乎财政。” 见到此幕,一向被众星捧月惯了的管绍宁不开心了。 他眼珠一转,再次朗声说道:“不管最后考试的内容是什么,今年咱们高中的几率至少是以往的五倍以上。” “怎么可能?” “此言何出?” “难道陛下还会增加贡士名额不成?” ...... 大堂内响起了一片质疑之声,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管绍宁身上,等待着解释。 管绍宁见此,这才找到感觉,手腕一抖,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长声道:“诸位有所不知,南直隶各府,浙江、江西等地都有许多举子未曾前来京城应考。” “胡说八道,科举是朝廷的抡才大典,更是咱们这些举人三年才有一次的出头机会,那些人难道是傻子吗?要白白浪费三年吗?” “江浙一代,文风极盛,就算有人不来,南榜的竞争依旧激烈啊!” “对啊,南方的士子不来京城,和咱们北榜、中榜的人有什么关系。” “诸位不要听他胡说,此言不过是故意博眼球罢了。” “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摇着扇子,以为自己是诸葛孔明吗?” “装也不装得像一点,至少要用羽毛扇啊,诸葛孔明可不用折扇。” “哈哈哈,这不知道从何地冒出来的狂生!” “这位兄弟,回去再读几年书吧!” ...... 听着不断响起的质疑声,管绍宁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反而站起身来,口若悬河道:“苏州府有一才子,名曰张溥,他在上个月写了一篇《五人墓碑记》,为前几年在苏州府被太监打死的那五个人喊冤。这篇文章,已被东南士人争相传颂,更被无数人奉为圭皋。在某些人的串联下,南直隶各府的举子都声称要罢考,要在三月初九去太祖皇帝陵前跪陵喊冤。”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全都为之一愣。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颤颤巍巍道:“这些人是要造反吗?难道就不怕被朝廷革除功名吗?” “对啊!他们有什么冤情?我大明理学才是正道,哪里是什么东林之学?” 管绍宁嘴角闪过一丝轻蔑,讥讽道:“他们早就无所谓了,你们想想这些举子师从何人?从小学的又是什么玩意?现在朝廷禁了东林之学,他们今年哪有什么高中的机会?所以才破罐子破摔。” “原来如此,这位兄台是何方人士?消息居然如此灵通,鄙人实在是佩服至极。” 见有人心悦诚服躬身行礼,管绍宁眼角闪过得意,同样回礼道:“吾乃是常州府管绍宁,表字幼承,今日相见即是有缘,可否请各位贤兄贤弟畅饮一番?” 话音刚落,他就掏出一锭银子,随手召来店小二,让其把好酒好菜都端上来。 众人见他仪表堂堂,脸上没有丁点傲气,穿着打扮也是不凡,出手更是大方,都生出了结识之意。 “管兄,幸会!吾乃是河南汝宁府何瑞徽。” “原来是幼承兄啊,小弟乃是四川成都府万户侯。” ...... 一时间,大堂内的十多个举子都纷纷开始自我介绍,管绍宁的礼数也极为周全,对着众人一一行礼。 片刻之后,众人干脆将桌子拼在一起,依年龄大小,重新排定了座次,继续胡侃海吹。 “今日相见即是有缘,祝各位前程似锦,都能金榜题名。”管绍宁举起酒杯,一副主人风范。 “官兄仪表堂堂,才学不凡,小弟以为今年的探花郎肯定是你。” “万兄此言差矣,以官兄的才学,应该不止探花之位。” “何兄说得对,今年的新科状元定然是管兄。” 不得不说,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在场之人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佼佼者,见他这副做派,居然没有人生出厌恶之心。 酒过三巡,管绍宁也有点微醺了,大着嘴巴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一个朱姓举子?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同样是仪表堂堂,俊秀非凡。” “朱姓举子?” “现在京城姓朱的年轻举子,恐怕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 “这朱姓举子是哪个府的?难道是得罪管兄了吗?” “管兄放心,他居然敢得罪你,吾等见了之后,定然会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哼!姓朱是吧?俺已经记住他了!” ...... 听着众人的言语,管绍宁简直是哭笑不得,自己只不过是随口打听一下,却被这些人当成了仇人。 不过那朱兄也实在可恨! 不仅不辞而别,居然还将账给结了。 这简直是看不清自己啊! 想到这里,原本欲要解释清楚的管绍宁改变了主意,顺着众人的口风说道:“吾与那朱姓举子倒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龌龊。诸位要是遇见他,也不要太过为难,只需派人通知吾就行了。” —— 乾清宫。 朱由校听着刘若愚的禀报,同样是哭笑不得。 自己不过是顺手结账,怎么就莫名其妙被管绍宁这厮记恨上了呢? “皇爷,奴婢已经将参与酒宴的举子都记下来,到时候定要让他们好看。”刘若愚恶狠狠说道。 “记下来干嘛?” 朱由校笑骂道:“仅仅因为这几句话,朕就要秋后算账?天下骂朕的人何其多也,难道你都能把这些人杀了吗?” 刘若愚躬腰谄笑道:“若是陛下允许,老奴见一个杀一个。” “滚出去,将阁臣都召来。” 朱由校提脚轻踹,并没有怎么用力。 “老奴这就去。”刘若愚借势一滚,连滚带爬走出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