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生的话,让牛继宗、柳芳、裘良、侯孝康都愣住。 开镖局? 把镇远镖局做起来? 这不是个虚构的身份吗? 要变成实实在在的? 但问题是,镖局这种生意,能做,但成本高风险高利润却很低,只能赚个辛苦钱,图什么? 牛继宗直接问:“你开镖局有什么深意吗?” 云秀生笑道:“一,拓展人脉,做镖局买卖最重要的就是人脉,打通当地人脉才走得通当地的镖,反过来说也一样,反正这是个吃人脉饭的生意,做起来之后,咱们的人脉将遍布天南海北,形成一张庞大的人脉网络,到时候不管做什么都好处多多。” 牛继宗听到这,眼睛便已经亮如灯泡,急忙追问:“第二呢?” “这第二嘛,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蓄养高手,只要不私藏甲胄便是陛下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一间镖局养一百个趟子手,一百间镖局是多少个?真有事,召之即来,多方便?” “嘶——” 牛继宗倒吸一口凉气。 一间镖局养一百个趟子手,一百间,二百间,三百间,按照流行的镖局运行模式,全国各州府以及重要县城甚至城镇各开一间,那岂不是能养好几万甚至更多趟子手? 趟子手是什么? 说直白点就是镖局养的士兵,战斗力全然由总镖头决定,肯下苦功训练,战斗力堪比精锐部队。 真做起来,相当于掌控一支数量庞大的精锐部队。 偏偏还不违法。 就算不造反,只赚钱、护家也是极好的,甚至对升官有好处,毕竟到哪儿上任都有这么一股势力做后盾,可以提供情报以及若干武力支持。 牛继宗越想越觉得可行,也不征求柳芳三人的意见,直接拍板:“做!一定要做!一定要做大做强!” 但很快皱起眉头:“现在的问题是刘化云这个身份怎么处理?” 云秀生笑笑:“对外我还使用刘华宇这个身份,反正已经打出了名堂,就这么扔怪可惜的。” “可是朝廷一定会调查……” “陛下已经知道了。” “啊?林如海泄密?” “我让林如海主动交代的,”云秀生笑笑:“林如海不交代,咱们那位陛下怎么会放心提拔?” 牛继宗闻言,朝云秀生投以赞许的目光:“云老弟,你做事当真滴水不漏,提前考虑到几乎一切可能,步步为营,一步三算,了不起!” 云秀生矜持摆手:“咱们之间就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谈正事,谈正事。” 这个时候,柳芳三人才反应过来:“真开镖局啊?” 牛继宗直接拍板:“开!明天就找个场子把镖局开起来,我不好亲自出面,由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去站台,柳芳,裘良,老侯,你们三个都亲自到场,让那些人知道这是咱们的生意。” 柳芳三人齐齐点头。 牛继宗再道:“镖局初成,肯定缺人手,你们也别藏着掖着,把家底儿都搬出来塞进去,镖局做起来,好处多多。” 云秀生却笑着打断:“老牛,急什么?用什么人,用多少人,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嗯?” “刚才就说了,以我为主,”云秀生淡笑道:“不是信不过你们的人品,是信不过你们的经营能力,你们要是真懂经营,能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牛继宗闻言,眯起眼睛盯住云秀生,一言不发。 柳芳三人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闭嘴。 他们再迟钝也意识到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在争夺镖局的话语权,老牛想当镇远镖局的主事人,可云秀生却丝毫不让。 书房内越来越安静,气氛越来越紧张。 云秀生与牛继宗四目相对,视线相交处仿佛火星四射。 无声地对峙,气氛却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激烈。 侯孝康额头有细密的汗水渗出,大气不敢喘。 柳芳屏住呼吸束手束脚像个乖孩子。 裘良几次欲言又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秀生面对牛继宗冷冽且压迫力十足的视线,始终面带笑意,眼皮子一眨不眨,仿佛面对的不是当朝兵部左侍郎而是普通街边小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足足一刻钟后。 牛继宗忽然放声大笑,笑得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云秀生也无声地笑起来,笑得依旧风轻云淡。 柳芳三人则齐齐舒了一口气,陪着牛继宗尬笑。 牛继宗笑罢,朝云秀生道:“后生可畏,老夫从军多年,威严日重,这几年便是六部堂官也不敢与我对视,唯独你,竟然丝毫不惧,真不愧是能以一敌百的刘总镖头。” 一句“刘总镖头”算是承认了云秀生掌管镇远镖局的事实。 前边那一连串的夸赞和夸张的大笑,只不过为了掩饰对峙中落败的窘迫。 虽然不可思议,但牛继宗在这次对峙中,确确实实落了下风并主动退让。 原因? 实力而已。 这镇远镖局离不开云秀生,没有云秀生就开不了,就算牛继宗强行开这么一家镖局,也做不大做不强。 镖局生意,说是人脉生意,但这人脉是打出来的人脉,是一个城市一个城市一座山寨一座山寨一间武馆一间武馆打出来的人脉。 打过了,打服了,这路才算是趟开了。 没有云秀生,牛继宗这些人拿什么趟路? 所以牛继宗就不该起那不必要的心思,白费功夫,除非牛继宗认为他能凭借兵部左侍郎这个职务彻底掌控云秀生。 但云秀生是那种愿意受制于人的主儿? 见牛继宗退让,并给了台阶,云秀生这才笑呵呵地开口:“谈谈份额?” 牛继宗点头:“你直接说吧,我们听着。” 云秀生微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合伙做生意,讲究个亲兄弟明算账,咱学晋商,把镖局分成若干股子,谁占多少,提前说清楚写明白,最好按照各自的功劳和贡献来分配股子的多少,再把所有权、管理权、表决权分明白,别到时候胡乱伸手坏了这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买卖。” 牛继宗来了兴致:“股子不是新鲜玩意,据说西洋人也在玩,但你说的这个所有权、管理权是什么意思?” 云秀生露出纯真的笑容:“经营一家店铺,却有好几个合伙人,总不能今天听你的,明天听我的,对吧?这店铺想要走得更长远,从上到下只能有个声音,说卖丝绸就卖丝绸,说卖大米就卖大米,做这个决定的人就拥有经营权,或者说管理权。” “嗯,继续。” “至于所有权,就是所谓的分股子,依据贡献,谁占多少股子,年底分红就按比例分配,这叫股东,股东有监督和查账的权力,但不能干涉管理。” 牛继宗忍不住道:“说来说去,股东只能分红?” 云秀生摇头:“当然不止分红,分红只是股东诸多权利中的一环,只要提前约定好就行就没问题,咱们开的是镖局,镖局有什么用?赚钱,押运,养趟子手,赚钱可以分红,押运也可以折算成现金,至于趟子手的使用,也可以依据股子多少提前约定好。” 说到这里,冲着牛继宗微笑道:“对咱们这些人来说,合伙做生意,更像是以这种方式缔结更牢固的同盟关系,用利益为纽带,其实更可靠,你说呢?” 牛继宗听到这话,缓缓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良久,缓缓点头:“这话,有意思,很现实,但确实更可靠。” 云秀生再道:“而且同为股东,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聚在一起共同商议大事,包括经营内容、经营模式等等,有什么问题拿到明面上商量,遇到难题时可以表决决定,少数服从多数,这便是表决权,当然这个表决权可以与股子多少挂钩。” 牛继宗又思考片刻,再次缓缓点头:“这个法子非常巧妙,颇得前明时期阁老治世之精髓,但更细致,更严谨,更……现实。” 云秀生继续微笑:“这就是大概框架,管理权与所有权分开,股东除了分红还有表决权,表决权与股权挂钩,咱们在成立镇远镖局之前先拟定一份契约,白纸黑字地定下咱们几位的权力与义务,再拟定更细致的经营细则,所有人都同意再着手实施,如何?” 牛继宗这次痛快点头:“好!” 牛继宗点头,侯孝康和裘良也跟着点头。 柳芳则看看牛继宗又看看云秀生,这才点头。 云秀生见几人都同意,不再磨叽,拿出自己这两天拟定的草稿,主要是股权分配与大致的权利义务。 为了股权的多寡,五个人又是一番较量。 当然,他的对手主要是牛继宗,毕竟牛继宗官职、爵位、明面实力都最高,兵部左侍郎可是仅次于兵部侍郎的兵部二把手。 大景王朝集权程度很高,皇权之下便是六部主官,所谓的阁老是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外加都察院总督御史、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五位。 兵部左侍郎再进一步就是兵部尚书,就能入阁。 虽然大景王朝的阁老不如前明阁老那般权势滔天,权力也仅限于各自部门之内,但确确实实有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之权,是大景王朝仅次于皇帝的五人之一。 原著中,贾雨村的大司马并非实职,而是与“一等神威将军”“三等威烈将军”类似,属于特设爵位,而且属于不能传承的那种,且随时可以剥夺,更像临时性的荣誉爵位。 所以,牛继宗这个兵部左侍郎完全称得上一句“位高权重”。 自觉位高权重且是柳芳等人主心骨的牛继宗,自然有底气与云秀生争取更多股权的资本。 但云秀生不吃这套,就吃定牛继宗这些人离不开他,吃定镇远镖局离不开他,咬定九成股权死不松口。 牛继宗气急败坏地低声吼道:“合着我这个兵部左侍郎加上玄螭卫指挥同知柳芳、勇烈卫镇抚使侯孝康、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裘良红只值一成股份?” 云秀生不紧不慢地点头:“这一成股份还是我提携你们。” 牛继宗暴怒:“你放屁!” “难道不是?”云秀生淡定反问:“没有我,你们能做成这笔买卖?不能吧,但反过来讲,没有你们,我能不能做起来?” 不等牛继宗回答,轻笑一声:“做人呢,要有自知之明,老牛,你的所谓兵部左侍郎看似位高权重,可起起落落不过陛下一句话的事,就像林如海,前天还是七品御史,今天就与你平级。” 又道:“可镇远镖局这样买卖却不同,只要做起来,便是可以代代相传的产业,好好经营,传个三五百年不成问题,就像前明时期晋商做的商号,历经战火依旧兴旺甚至更加兴盛。” 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眼神也逐渐变得冷峻,凛然之气逐渐弥漫并笼罩牛继宗四人:“所以,给你们一成股权,不是我云秀生离不开你们,是我看在你们短暂交情的份儿上拉你们一马。” 再道:“老牛,不要颠倒了主次。” 说完,仰面靠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给你们一刻钟时间考虑,行就行,不行就当没有这回事儿,不影响咱们在金环帮的合作,只是不能更进一步而已。” 牛继宗气得胸膛急速起伏,却拿云秀生毫无办法,甚至找不到任何角度反驳云秀生的话。 以权力压人? 压得住? 云秀生背后是宁国府,现在又多了个从三品的林如海,也不是好欺负的。 思来想去,还真是云秀生带他们发财,而非合作。 可还是不甘心:“可是,我们四家共分一成股权,也太寒碜了。” 云秀生见牛继宗服软,这才松口:“分红权加到两成,其他权利和义务也加到两成,但表决权还是一成。” “这……” 牛继宗犹豫片刻,与柳芳三人目光交流片刻,重重点头:“行!” 云秀生见达到目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老牛,你们绝对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相信我,这将是大景王朝甚至整个天下最耀眼的一个夜晚,你们也将因这个决定而名垂青史。” 牛继宗悻悻道:“少吹牛,多分红,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才是真的。” 云秀生笑道:“那你尽管放心,分红不分红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你们股东有权力提出要求。” 于是,合伙成立镇远镖局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 当然还有许多细节,例如资金、人手、选址等重要事项都要逐一落实。 不过那都是云秀生这个“总经理”的活儿,用不着牛继宗几人操心。 九点多,云秀生离开镇国公府,骑马返回宁国公府。 距离挺近,就两条街的距离。 当然,有宵禁,但对东城这些权贵而言略等于无,不管是顺天府的捕快还是兵马司的士卒,都不会多管闲事,甚至会贴心护送。 云秀生独自骑马进入荣宁二府正门大街,吹着晚风,心情挺好。 把牛继宗几人忽悠到镇远镖局这艘船上,还争取到八成股权和九成表决权,占了大便宜,当然开心。 牛继宗位高权重,影响力颇大。 柳芳、侯孝康、裘良也都有实权和一定的影响力,家族招牌也是响当当的。 有这四个人加盟,加上他打出来的威名,镇远镖局就可以弹射起步,免去起步阶段的种种麻烦,更节约宝贵的时间,一举多得。 正得意时,目光忽然落在街对面的墙角处,略微停留后打马进入宁国府,自有家丁牵马入圈。 他却拉住在门口站岗的家丁问了几个问题。 得知林如海还没回来,冷笑一声,取了武器翻墙而出,隐藏在荣国府与宁国府之间的巷道中,静静等待。 与此同时。 城南猛虎堂,大厅内,灯火通明,主位上坐着个身着紫衣的中年人,神态倨傲,眯着眼睛把玩手中象牙手串,此人是吏部郎中王洪洋的管家王云明。 王云明忽然睁开眼,淡淡地问:“还没消息?” 一直守在旁边的猛虎堂帮主丁振虎连忙凑到跟前回话:“王管家,时间还早,您再等等。” 丁振虎也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身高体壮相貌威猛,可在王云明面前却卑躬屈膝点头哈腰,比哈巴狗还卑微。 王云明冷哼一声:“我等得起,我家主子可不一定,丁帮主,做成这一单买卖,自你往下三代的荣华富贵就有了保证,可要是做不成,这京城甚至大景王朝可就没了你的立足之地,考虑清楚。” 丁振虎连忙道:“您放心,小人不但派出了三十个最精锐的帮众,带头的更是帮里第一高手李二狗,此人心狠手辣手段残忍且武艺高强,就算姓林的有护卫也必死无疑。” 王云明再哼一声:“哼,我只看结果。” 丁振虎猛拍胸口打包票:“只要姓林的出现在那条街上,就必死无疑。” 又小心翼翼道:“可是,他要是住在荣国府,小人可就没办法了。” 王云明冷笑:“他一定回宁国府睡觉!” “当真?” “哼,我能骗你?” “只是感觉不太合情合理,姓林的可是荣国府的女婿,放着荣国府不住,住宁国府算怎么回事?” “这可是从荣国府里传出来的一手消息,”王云明骄傲地仰头炫耀:“我家主子品级不高,可人脉却遍布京城,能耐大着呢,要不然敢做这事?” 又拍拍丁振虎的肩膀:“老丁,也就你跟我家主子是同乡,又有过几次愉快的合作,不然这等美事可轮不到你来做。” 再道:“你可别觉得我在夸大其词,跟你说,这活有危险,但也是机会,做成之后,你才能真正入了我家主子的法眼,成为我家主子的左膀右臂,届时,你便再也不是不入流的亡命之徒,而是堂堂正正的丁老爷。” 丁振虎闻言大喜,两眼放光,重重点头:“您放心,姓林的必死无疑!” 王云明却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丁振虎,丝毫不掩饰对丁振虎的轻视。 丁振虎却不敢有丝毫怨言,他一个给权贵干脏活的亡命之徒,哪敢有怨言? 他的猛虎堂也算一方势力,在城南也是威震几条街的存在,可在权贵眼里就是一条有点凶狠的野狗。 惹恼权贵,他会死得很惨。 何况王云明的主子不是一般权贵,而是淮安府出来的权贵,不但是淮安府的豪族,更与当地盐商关系极好,不但是盐商在朝廷里的保护伞,更是盐商与朝廷文武大臣之间的纽带,人脉极广,极不好惹。 但要是能彻底攀上这条大腿,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王云明这样的“老爷”,再不用像流浪狗一样在社会最底层抢饭吃。 是以,他可以忍受王云明的轻视,却不能忍受任务失败。 也因此,王云明找到他后,他毫不犹豫地接下任务,不就是杀个七品御史吗? 杀也就杀了。 京城内,区区七品御史算得了什么?就算再受宠也是个微末小吏而已。 倒是姓林的背后的贾家稍微有点麻烦,但也只是稍微,贾家早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那个贾家了。 事成之后,丢几个替罪羊出去就行。 这也是他没有亲自出手的原因。 同一时间。 荣国府。 荣禧堂内。 奢华的晚宴临近尾声,贾母在鸳鸯的伺候下离开饭桌,在靠墙的太师椅上坐下,目光落在林如海身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海,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 林如海面无表情地摇头:“回老太太,并没有。” “那你为何执意要住隔壁?” “来京城时,我已经与云秀生约好,不好食言。” 贾母皱起眉头:“嗯?你与云秀生早就认识?” 林如海故作诧异地挑眉:“您不知道?” 贾母的表情逐渐严肃:“知道什么?” “我与云秀生同船入京。” “只是路上恰巧遇见?” “当然不是,”林如海忍了一个晚上,终于抛出最炸裂的消息:“我能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并平安进京,多亏他鼎力相助,那功劳,九成要算在他身上。” 林如海这几句话里隐藏的信息,对荣国府所有人而言太过炸裂。 贾政闻言,猛地望向妹夫,满脸惊愕之色。 贾琏王熙凤夫妇吃惊地对视一眼,又各自心虚地错开目光。 连贾赦也眯起眼睛露出思索之色。 贾母更瞬间瞪大眼睛,霍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盯住林如海:“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