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街。 宋家大宅。 宋兆庆刚刚起床,在四个小丫鬟的伺候下洗漱更衣,晃晃悠悠地进入大厅。 两个丫鬟端上两盘精致的小菜和点心,跪着捧在宋兆庆面前,等宋兆庆漫不经心地夹了两筷子后悄悄起身退下,又有两个丫鬟端着两个托盘进入跪下奉菜。 房间门口,一个最熟悉宋兆庆口味的嬷嬷在旁边时刻注意着宋兆庆的一举一动,根据宋兆庆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选择接下来要上的菜。 门外则排队站着一长溜手捧托盘的侍女。 更有仆人不断穿梭其中更换新鲜炙热的菜式,以确保每一道菜式都处于最佳品尝状态。 这便是宋家的日常,却比太上皇、永兴帝还排场。 宋兆庆心里有事,吃了几口就摆摆手,扭头看向军师李春森:“李先生,有动静吗?” 李春森摇头:“暂时还没有。” “派人打听打听吧,我心里有点不安稳。” “好。” 李春森刚转身,一个仆人冲进来,扑通跪下,面色惊慌道:“主子,云秀生一大早去了卫所衙门,随后一群不知道哪来的人围了卫所衙门,五个指挥使又都进去了,现在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完全打探不到里面的情况。” 宋兆庆听完,皱眉,思索片刻,不得要领,扭头看向李春森:“李先生,你说说,云秀生去卫所衙门干什么?” 李春森紧缩眉头,却无担忧之色:“应该是凌肃云派去暗杀庞文轩的人被云秀生和林如海发现了。” “所以……” “奴才猜测,云秀生应该是想以这件事情为把柄跟凌肃云谈判,甚至要挟。” 宋兆庆听到这里,不屑一笑:“姓云的绝对想不到凌肃云与我宋家的关系,谈判?要挟?简直笑话。” 李春森也笑着点头:“凌世叔侄俩是老爷早年布下的局,人们只知道这叔侄俩与咱们宋家有往来,却不知道这叔侄俩是宋家最忠诚的奴才之二,林如海和云秀生妄图通过这种方式拉拢甚至控制凌肃云,确实可笑至极。” 宋兆庆笑着点头:“那就静等凌肃云的好消息,我真想看看云秀生和林如海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反应,一定很有趣,哈哈哈哈。” 李春森却接着道:“公子,那云秀生竟然能不知不觉地召集那么多人,还敢把卫所衙门围了,胆子很大,咱们也不能太大意。” 宋兆庆摆摆手:“无所谓,随便他干什么,只要凌肃云叔侄俩不叛变,咱们就无所畏惧,五千扬州卫加三千漕帮,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云秀生淹死。” “凌肃云被围……” “那更不用担心,凌肃云好歹是正五品的指挥使,云秀生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怎样,估计也就软硬兼施恐吓威胁那一套,反正不敢直接杀了凌肃云,就算皇帝来了,想杀凌肃云也得罗织一套像样的罪名。” 李春森想了想也是。 这时,又有仆人飞奔进来:“主子,凌永杰凌帮主带着三个千户徐海、孙程千、王陵和一些人朝户部街来了。” 宋兆庆听到凌永杰的名字,笑了笑:“我说什么来着,凌氏叔侄最可靠。” 李春森却皱起眉头,盯住仆人问:“除了凌帮主和三个千户,还有什么人?凌肃云呢?” “没看见凌指挥使,眼熟的就这四位。” “卫所衙门呢?” “有漕帮的帮众和一部分卫所士兵赶到,反向包围了原来那些人。” “打起来了?” “漕帮帮众在外边看得严严实实,奴才根本没办法靠近。” 宋兆庆听到这里,朝李春森道:“李先生,这不明摆着的事儿?云秀生抓住凌肃云的把柄,去卫所衙门谈判,结果被凌氏叔侄反包围了,哈哈哈哈,好事儿啊。” 李春森皱眉:“可是,凌永杰和三个千户为什么来这儿?” 宋兆庆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还不简单?等他们来了当面问清楚便是,反正不可能是凌永杰和三个千户同时背叛然后带人攻打户部街。” 李春森点头,确实不可能,凌氏叔侄是宋家最忠诚的奴才之二,那三个千户更是宋家花那么多银子养的狗,早就交了投名状与宋家绑死,绝不可能背叛。 又有仆人飞奔而入:“主子,凌帮主和三个千户已到门口求见。” “让他们三人进来,卸甲,去刃,搜身。” “是!” 片刻后,仆人再次飞奔而至:“主子,凌帮主没意见,但三个千户不愿卸甲,说是有危险,要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宋兆庆听到这话,眯起眼睛,冷森森的杀意喷薄而出,语气寒气逼人:“跟他们说,要么卸甲,要么本公子亲自登门把他们这些年收的好处全部收回来,少一两银子就杀他们一个亲人,杀完位置!” “是,奴才这就传主子的话。” 这奴才去了很久,却不见回来。 宋兆庆等了片刻,勃然大怒:“人呢?再去探!” 这时,四面八方传来阵阵的杀喊之声。 “铛啷——” 李春森手中的茶杯落下,摔在精致的地砖上,摔得粉碎,碎瓷片崩得到处都是。 李春森却面色剧变地冲着宋兆庆道:“公子,大事不好,快走!” 宋兆庆的脸色更加难看,还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凌永杰竟然敢背叛我?” 李春森拉住宋兆庆就走,焦急道:“公子,先别管那些,离开这里再说,万一被云秀生抓到……” “他敢!” “公子,人已经杀进来了,还说什么敢不敢的?” 宋兆庆听到越来越近的杀喊声,又惊又怒,狠狠跺脚:“姓云的!姓凌的!你们等着,本公子先出去躲躲,回头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土皇帝!在扬州,动我宋家一砖一瓦都得死!敢擅闯宋家大宅,我要灭你们全家!” 说着,与李春森直奔卧室后边的私人小花园,钻进假山中,奋力推动一块巨石,露出一个宽敞的洞口,冲着李春森道:“李先生,这是我父亲亲自打造设计的密道,可以直通城外,只有我们父子俩知道。” 李春森回头望了一眼已经乱作一团的宋家大宅:“其他几位公子和老夫人、夫人怎么办?” 宋兆庆面无表情道:“大敌当前,能活一个是一个,如果他们遇害,本公子自会为他们报仇雪恨,父亲不会责怪我的。” 李春森闻言,只觉得阵阵寒意直逼头顶。 这位大公子,着实心狠。 但也确实是当前最佳选择,局势不明,敌人强大,活一个算一个,总比全死在这里强。 想到这,当头钻进洞里。 刚弯腰,忽然觉察到背心传来微微凉的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跟着就觉得身不由己地向前扑了两步,听到“笃”的一声闷响。 低头看,一根黑黝黝的枪杆钉在面前的墙壁上,枪杆上还沾染着些许鲜血。 长枪? 血? 钉在墙上? 李春森哆哆嗦嗦地伸手抚摸胸口,摸到那根冰冷的枪杆,瞬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被一杆长枪穿胸而过钉在墙上!? 谁干的? 在哪? 然后意识一点点涣散,眼前一黑,挂在依旧颤抖的枪杆上一动不动停止呼吸。 宋兆庆本打算做做尊重的样子,让李春森先走,反正不差这一两步。 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着钉在李春森胸口且依旧在颤抖的长枪,感受到强烈的恐惧,双腿颤抖,身如筛糠,本能想要不管不顾地钻进地道逃跑,仅存的理智又告诉他绝对逃不掉,敌人已经近在咫尺,身体更已经被强烈的恐惧支配,甚至无法抬脚迈出哪怕一步。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宋大公子,怎么不跑了?你让我觉得很无趣啊。” 他战战兢兢回头,看到一个高达俊朗的年轻人,脱口而出:“云秀生!” 云秀生笑眯眯地点头:“不错,就是我,没想到咱俩第一次见面是这样的。” 宋兆庆强忍惧怕,贴着假山墙壁缓缓蹲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云秀生,你不能杀我。” 云秀生笑笑:“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话,但我只想说你把自个儿看得太重要了,宋兆庆,你老爹那个身份确实不好杀,但你算什么玩意儿?无官无职,杀了你能怎的?除了你那看似高高在上的老爹外有谁在意你的生死?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你死呢。” “我……” “行了,别废话了,我没兴趣,当然,我也不会杀你,我要杀你,你在大厅里的时候已经死了,”云秀生撇撇嘴:“我比凌永杰早到一盏茶呢,之所以留你到现在,就是想顺藤摸瓜找到你家的密道。” 说到这里,露出得意的笑容:“你家密道一定不只是逃生那么简单,肯定还藏着一部分财富,对不对?嘿嘿嘿嘿,宋大公子,多谢了。” 宋兆庆听到这话,顿时不寒而栗,全身汗毛炸起,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冒出,灵魂都被冻僵。 被算计了! 被算计得非常彻底! 这件事情开始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这个云秀生,果真可怕! 难怪父亲在信中再三叮嘱要小心他,还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动用杀手锏。 可现在,连启动杀手锏的机会都没有。 招惹这样一个武艺高强又算无遗策的敌人,是宋家犯的最大的错误。 宋家多年谋划,就这样毁于一旦,毁于来扬州不过三天的镖局镖头的手里,简直讽刺之极! 这个云秀生,简直就是宋家的克星! 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个家伙! 悔不当初啊! 宋兆庆无比懊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云秀生靠近。 当云秀生高大的身影笼罩时,他感受到无比庞大的气场,这让他几乎窒息,想说点什么,张张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云秀生蹲下,笑嘻嘻道:“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杀你,我打算稳打稳扎,先布局,准备妥当之后再动手,毕竟你老爹是当朝财神爷,激怒他不是明智的选择,可偏偏局势赶到这儿了,逼得我不得不抢险动手,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大人。” 宋兆庆愕然:“林如海?” 林如海那个单纯执拗的书呆子能影响云秀生的决定? 不应该是反过来的? 云秀生笑着点头:“对,就是他,许良把你们合谋杀害他老婆孩子的事都交代了,他很生气,让我杀了你们替他报仇,他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好处,所以,我只好冒点风险提前动手。” 宋兆庆听到这话,只觉得荒谬至极,以至于他有点想笑,他宋兆庆算计这么久,竟然毁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忘了这事,因为三年前的林如海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七品御史,在他眼里就是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要不是顾忌林如海钦差的身份,死的可不止林如海妻子儿子两个,而是林如海满门。 早知道会这样,就该狠点心痛下杀手。 悔不当初啊! 宋兆庆懊悔得肠子发青,却只能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解释:“这事跟我没关系……” 云秀生摆手打断宋兆庆的话:“跟我说这些没用,留着力气跟林大人说吧。” 宋兆庆立刻闭嘴,但看到冲进来的凌永杰,心里又升起一丝侥幸,他很希望凌永杰之前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迷惑云秀生,很希望凌永杰并没有背叛他,于是高声呼喊:“凌帮主,救我——” 凌永杰提刀快步跑到跟前,却扑通跪倒在云秀生面前:“主子,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封锁户部街,并控制宋家大宅内的所有人,反抗的已经全杀了,剩余的,请您指示。” 云秀生笑笑:“好,不愧是第一个投靠我的,果然忠心耿耿,嗯,户部街上宋家的铺子你可以随便挑两家现在就封存,除了账本等事物外,其余财物金银地契全部归你,如何?” 户部街是扬州城内最繁华的街道,随便一间铺子的地契都价值不菲,更别说还有存款、货物,总价值绝对超过十万两银子,如果是古董铺、钱庄这样的铺子,那总价值更高。 凌永杰闻言,大喜,“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奴才多谢主子赏赐。” 云秀生抬抬手:“起来吧,至于你抓的那些宋家人,我交给你处理。” 凌永杰愕然:“交给奴才处理?” “对。” “这……”凌永杰迷茫了,不知道云秀生到底什么意思,小心翼翼地问:“是杀还是放?” 云秀生随口道:“随便你,想杀就杀,想放就放,我说了交给你处理就是交给你处理,你自己拿主意。” 凌永杰更加迷茫。 刚刚陷入绝望的宋兆庆听到这话又仿佛见到救星,疯狂高呼:“凌帮主,放了他们,放了他们,看在我父亲曾经救了你们叔侄俩的份儿上放了他们,他们会感谢你的。” 云秀生抬手一巴掌扇在宋兆庆脸上,冷冷道:“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又冷冷道:“要不是林大人想亲手杀你,我已经命令凌永杰杀你作投名状了。” 说完,冲着凌永杰摆摆手:“去做事。” 然后绑起宋兆庆提着就走,返回都转运司衙门,把宋兆庆扔给林如海,又扔过去一把短刀:“老林,给你一个亲自复仇的机会。” 等甘志辉回来,招招手,神情严肃地问:“凌永杰是怎么处理宋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