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英殿走出,朱标心中茫然无措,他倒并非不理解父亲的不忿,若孔希学试图阻挠带枷理政,的确需要打压。 可关键在于,朱元璋的性子暴烈,他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若真闹出个好歹来,又会是何等局面? 朱标不敢想,又不得不为此担忧。 他很想找个人吐露心思,商量对策,可又能找谁呢,弟弟们太小,玩性太重,他们哪能说出个道理来? 当下里,唯一能找的…… 他的脑海里,浮现个轻浮懒散的身影,跟随这身影,朱标的脚步不由迈向宫外。 片刻之后,马车停在小院外,朱标下车走到院门口。 还是这熟悉的巷落,还是这熟悉的小院。 稍有不同的是,气味不再刺鼻。 前阵子来,还是蒜味冲天,这会儿倒全消停了。 “莫非……陆小先生已研制出那……大蒜素了?徐伯父的病有治了?” 心下念头一起,朱标忙推开大门,朝内而去。 刚一入院,便瞧见院中大太阳下,躺着个人。 陆羽正四仰八叉地瘫在张躺椅上,闭着眼享受日光洗礼。 一瞧见朱标,他两眼一亮,立即从躺椅上爬了起来。 “大侄子,你咋来了,可真是稀客啊!” 陆羽急吼吼招手,唤向朱标,似是有话要说。 但朱标已抢先开口:“陆小先生,你那大蒜素已赶制成功了?” “额……” 陆羽的脸色,略有些尴尬:他摆摆手,不无敷衍道:“就……就快成功了,不过……还需要些大蒜,你回头再给我弄些生蒜来!” 成功当然是会成功的,但这成功道路极漫长又枯燥,不是一蹴而就的,陆羽显然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研制大蒜素的难度。 “还要生蒜?”朱标不由将声音提高了几度,惊讶质问。 前前后后,他们已送了几大车生蒜来,就这还不满足?让周边四邻看见,怕要误会陆羽他们是将生蒜当饭吃呢! “咳咳!” 陆羽显然已看出朱标的惊讶,讪讪笑着摆手:“这个……科学研究嘛……总归需要大量试验,既是试验,自然要多耗费些材料,多试上几回咯!” 似乎是为了让朱标宽心,陆羽又将胸脯一拍,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好了,这大蒜素就要成功了,待到大功告成,我第一个通知你,到时候,你将这大蒜素献上去,说不得又能讨那太子的欢喜哩!” 他这副满嘴大话的模样,倒与后世那些骗取科研经费的研究员极是相像,好在朱标未去过后世,没见过这般嘴脸。 况且从陆羽口中听到自己名号,朱标忙着羞赧,也顾不得质疑真假。 “好吧,待我回去,自会命人再送些生蒜来。”朱标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这就对嘛!” 陆羽忙拉着朱标坐下,以示亲昵感谢,然后又笑着问道:“这回来,又是为了啥?” 朱标独自一人过来,脸上还挂着纠结为难,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有心事。 经陆羽一问,朱标忙将这心思说出:“这阵子,衍圣公孔希学要进京了,父……额……陛下将那接待孔希学的任务,交给了我那父亲大人,他还暗示父亲,要对那孔希学好生敲打,让他莫要捣乱。” 陆羽一听,登时“哦”了一声:“想不到那朱老头儿,还颇得朱重八看重嘛,这等重任,竟落到他头上了。” 朱标听得这般感慨,不由心下羞愧,他刚刚那般话术,完全是为遮掩身份,自经不起人推敲,他忙将话题转移了开:“陆先生就不好奇么,陛下为何要敲打衍圣公,还有那衍圣公进京,又为何要捣乱?” 陆羽却轻笑一声,不假思索道:“还能为啥?不就是那空印大案嘛!” 朱标心下一惊:“你竟能猜出来?” 陆羽笑着解释:“这空印案是我引起的,我自然知晓它的后果。”说着,他又望着朱标讪讪幽笑:“你小子……是不是你将我那‘带枷理政’的计策,上报给太子朱标的?” 带枷理政的判决结果已然公布,陆羽一听,自然有所联想。 朱标赶忙点头,道:“还要多谢陆小先生指点。” “无妨!” 陆羽摆了摆手,接着解释道:“空印案一发,官员士子们定会不满,那衍圣公进京,多半也会就此发难,想必那朱重八正担忧此事,才让朱老头前去敲打。” 他这般分析丝丝入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身在朝堂,目睹了一切。 可朱标深知,这一切全是陆羽凭空推断,朱标不由感佩,这陆小先生当真神仙一般的人物,这一趟,是来对了! 他忙接着说下去:“父亲素来对陛下唯命是从,他也打算好好敲打孔希学,可是……可是……我却不赞同这般做法。” 陆羽哭笑不得:“然后……你父子二人为了这事吵起来了?就为了个孔希学?” “不,倒也没吵起来。” 朱标赶忙摇头:“只是见地不同,略有些争论罢了。” 他低下头,略略思索着,拿捏着态度道:“我只是认为,衍圣公是孔家后人,士坛领袖,贸然动手,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可父亲坚持听从陛下,任我怎么劝都劝不动。”说到这里,朱标回想起父子争执,他不由心下黯然,脸上也带了些神伤哀苦。 陆羽看到其面色,不由怒从心头来:“这该死的朱重八,当真不是个东西,这得罪人的差事,竟交给朱老头来干!” 他这一骂来得突然,给朱标吓了一惊,赶忙辩解道:“陛下……陛下信任父亲,才将这重任交托下来。” 但这辩解显然起不到作用,陆羽仍是一脸不忿:“狗屁的信任,那朱重八压根是想找个背锅侠,真要出了事,把朱老头丢出来就完事,哼,枉那朱老头如此崇敬,却反落个如此下场,当真可悲!” 听他这愤懑叫骂,朱标又慌了,这么一来,陆羽对朱家皇族,岂不更不满了? 他正想方设法辩解几句,试图挽回局面,却又听陆羽开口:“不过嘛……朱重八虽然可恨,但他要敲打孔家这事……倒干得漂亮!” 朱标:“?” 在朱标看来,陆羽对当朝天子,那是意见颇多,但凡提到,必是怨声连连,叫骂不断。 今日倒是难得,他竟对天子的做法大表赞同。 朱标自然要追问:“陆先生何出此言?” 陆羽轻哼一声,面上现出不屑:“哼,那孔家,特别是这北孔一脉,孔克坚父子俩,压根就是汉奸,他们效侍前元鞑子,又有何脸引领中原文坛?真不知那朱重八怎么想的,明明已改朝换代,为何还要那前元旧臣去继承衍圣公的名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