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被朱元璋一把揪住衣领,陆羽憋了个满脸胀红。 挣扎了许久,他才扯脱钳子般的大手道:“那倭寇老巢,该是在舟山群岛中的双屿岛上。”随即,他又摸着脖子直喘着粗气,幽怨瞪了朱元璋一眼道:“瞧你急的,怕是赶不及要通报朱重八,邀功领赏吧?” 朱元璋讪讪一笑,倒也不再争辩,但他仍要追问:“这消息靠谱吗?” 陆羽撇了撇嘴道:“反正我只知道这一处倭寇据点,至于靠不靠谱,我就不敢保证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反正后面嘉靖年间的大海商汪直的老巢,就在那双屿岛上,显然,那地方有优越的地理条件,最适合走私海商藏身。 “这……” 朱元璋犹豫片刻,与朱标对了个眼色,二人都半信半疑,但又抱以极大希望。 没办法,谁叫他陆羽每每料事如神,但凡说出的话,必会应验! ……………… 太仓县城,此刻正发生一场剧烈的战斗,双方正是自太仓登陆的倭寇,和太仓县令引领的衙役及卫所残兵。 此番倭寇率众而来,又逢太仓卫所兵力残缺,自然气势如虹,他们一路闯关攻阵,先抢滩登陆,后破太仓卫所,而后一路直逼太仓县城门。 卫所官军节节败退,最终在太仓县令的支援下,仓皇退到城中,但这还不算完,因为那倭寇已啸聚城门口,正扛着简易的攻城器械,朝城门发动冲击。 “顶住,千万要顶住啊!” 城门之上,太仓县令钱守友疾声高呼,他身旁一众衙役引弓搭箭,朝下方撞门的倭寇射去。 钱守有是个五十余岁的干瘦小老头儿,原本就一副风烛残年模样,此刻在狂风中嘶声呼喊,更给人以飘零欲碎之感,而他身边的那帮衙役,也是老的老,残的残,全没个正经模样。 没办法,这太仓县毗邻卫所,原本县中衙役就多是那卫所退下来的养老残兵,哪有几个正经战力? 而县衙中的兵器,也大多是些水火棍之类的木制器械,压根上不得战场。 现下这点残余弓箭,还是卫所残兵败退时,随身携带的。 这些许弓箭,显然是远不够用的,衙役们很是节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敢轻易使用。 可眼下,倭寇们已扛着巨木朝城门撞来,再不射箭阻拦,怕真要城破人亡了。 “顶住,一定要顶住!可千万记得,咱身后是满县城的百姓!断不能叫倭寇打进来,荼害乡亲们啊!” 钱守友连声疾呼,又上前搭手,帮着衙役们将那大石扛起,朝着城楼下的倭寇砸去。 “大人,箭不够了!” 一个满身是血的卫所残兵跑上来,震声疾吼着:“再这样下去,城门不保啊!” 钱守友看着手下们空荡荡的箭袋,再看下方来势汹汹的倭寇,心中焦急万分。 “轰隆!” 他正自苦恼时,又听得下方一阵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那是城门正遭倭寇撞击的动静。 “顶住啊!” 眼看城关将破,钱守友不知该如何鼓舞兵士,更不知如何应付这弹尽粮绝的场面,他只能机械般地喊着“顶住”,费力地扛起木头,朝城楼下扔去。 “撑不住了,县令大人!” 衙役们已声嘶力竭,口中虽说着泄气话,但仍不遗余力朝下扔着木石。 然而双方人数悬殊太大,衙役加上卫所残兵,不过百十号人,而对方却足有五六百之众,实力差距过大,任你居高临下,也万难抵挡。 “轰隆!” 又是一阵巨响,一阵天旋地转,钱守友差点没让这撞击余波震得摔跌倒地,好在身旁有人搀扶。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身子虽已站稳,但他内心已是风雨飘摇,再难支撑得住。 微颤着双手,扶了扶歪斜的官帽,钱守友重重一叹,仰头望了望天,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振声呼道:“陛下,臣钱守友守城不利,愧对朝廷托付!太仓的父老乡亲,本官……本官枉为父母,愧对尔等乡亲啊!” 时至此刻,钱守友已是心灰意冷,他深知城破在即,再无扭转败局的余地。 “杀啊!” 却在这时,自老远处,似是传来声声喊杀声。 这喊杀声隔得极远,钱守友毕竟年纪老迈,听得很不真切。 他只道自己年老耳聋,正自苦笑,却听身旁衙役惊呼起来:“大人,有援兵!援兵到了!” 钱守友当即大惊,赶忙迎到城墙边,探头观望下去。 果真,那城门外,倭寇正北方向,确有一支骑兵冲杀过来,看其穿着,似是大明卫所的兵士。 “是曹国公带人回援了!”有卫所士兵看到这先头部队,立时反应过来。 “好,好哇!”钱守友绝处逢生,激动地老泪纵横,但他很快又担忧起来:“这先锋骑兵不过百余骑,如何能敌得过倭寇?要不……咱们也开城前去夹击?” 他兵法不精,只盼能前去接应,好合击倭寇,但这提议立马遭卫所兵士否决:“万万不可,此时若是开门,那倭寇岂不要集中气力闯我县城?” 身后有骑兵冲杀,对方只要冲进县城,便可将骑兵挡在城外。 “是极是极!”钱守友忙拍着脑门暗道糊涂,他忙又朝下观望,担忧道:“可咱们不出城,那先头部队真能顶住倭寇?” 所有人都在担心,却无人再出声应答,显然,当下情况,还远未到反败为胜的时刻。 “欸,不对!” 却在这时,钱守友忽然发现,那群倭寇一看到援兵,全都放弃攻城,竟反向东南方向撤逃。 “大人,他们定是怕了!想必他们也知晓,这只是前锋,后面还有着大股主力,所以不敢恋战!”衙役兴奋道。 看到倭寇败逃撤离,钱守友终是长舒口气: “嘘!我这乌纱,还有这颗脑袋,终是保下了!” 依大明律,一方主官失治下城池,那是要处死的,只要倭寇攻入县城,他钱守友唯一的选择,便只有以身殉国。 当李文忠率领主力部队赶到时,太仓县城门口,只留下一派残破景象,那城门被巨木撞得破败不堪,眼看就要崩塌,而城楼下零散倒着些倭寇尸体。 好在,钱守友及一众衙役、卫所兵卫还在,没叫倭寇闯入县城里。 “嘿,可惜叫那些倭寇全跑了!”没能堵住倭寇,李文忠很是怨愤。 “禀国公爷,那些……那些倭寇该是跑不了!” 太仓县令钱守友却是上前宽慰:“那崇明岛上还有靖海侯爷的备倭水师,有他们阻断后路,倭寇怕是逃不回海上。” “吴祯?” 李文忠抬眼遥望大海方向,恨声道:“那吴祯若真有用,当不会让倭寇闯到太仓来!” 话虽如此,李文忠仍是挥手招呼着手下道:“咱们往海边追去,兴许有那备倭水师阻拦,倭寇当真还滞留岸上!” 说着,他留下小股部队镇守太仓县城,率领主力朝东追去。 ……………… 崇明岛,备倭衙门。 靖海侯吴祯正跪地听旨,他刚刚收到应天城送到的紧急君令,说是倭寇来袭,朱天子命他即刻赶赴太仓围堵。 “倭寇?” “打到太仓了?” 一听这圣旨,吴祯的脸都吓绿了。 倭寇来袭,还绕过他崇明岛,一路打到太仓去了,他这个靖海侯竟浑然不知,这可是大大的失职啊! 万一那倭寇闹出祸事,他这靖海侯爵就算是做到头了。 接了圣旨,吴祯的双手仍在颤抖,他赶忙疾喝:“来人,调集水师,随本侯赶赴太仓!” 手下部将领了命令,转身便要调集战船兵力。 待这些部将走后,吴祯似是想到什么,他当即叫来了一个亲卫,说道:“你去将吴忠喊来!” 不消片刻,吴祯的嫡子吴忠赶了过来:“父亲,您喊我作甚?” 一见儿子,吴祯当即横眉怒目,劈头盖脸骂了过去道:“你个浑小子,近来是不是又瞒着本侯做了什么?” 闻言,吴忠一愣,眼珠子流转,然后信誓旦旦的说道:“父亲,冤枉啊!孩儿这段日子都尽忠职守,绝对没有事情瞒着父亲?” “冤,你还敢喊冤,陛下的圣旨都下到我这里来了,你还敢隐瞒,现在你跟我如实交代,我还能帮你一把,不然莫怪我不念父子情面了。”吴祯冷冷说道。 倭寇来袭这么大的事,按理说,他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但自己就是不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吴忠,身为小侯爷,平日负责训练、巡防等日常事务,若水师出了问题,找他准没错。 “啊!陛下怎么会知道?”吴忠呆愣住了,喃喃自语道。 见吴忠这样子,吴祯哪里还不知道他肯定瞒着自己做了什么,当即愤恨道:“你个孽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不给我说实话吗?莫非你真想看着我吴家全家人头落地不成!” 这一刻,吴忠也不敢再有何隐瞒了,当即说道:“前几日,的确是有几名海商送了些钱来,说是……说是让咱们水师近来疏慢些,对过海船只……网开一面……” 一听这话,吴祯当即急了:“究竟是何人?” 走私海商塞钱过境,这种事并不少见。但牵扯到倭寇,麻烦就大了。 吴忠瑟缩着身子:“是……是那方、张残部……” “什么?”吴祯身子一震,登时惊得后退两步。 所谓方、张,指的是大明开国前的两支逐鹿天下的势力,一为方明珍,一是张士诚,这两股势力,均在江浙沿海一带活动,是以当他们败亡后,不少残部逃到沿海一带,行商走私,干起非凡买卖。 “你个逆子,你……你可是害惨我吴家了,我吴家败亡,你当是罪魁祸首!”吴祯心下大骇,愤而怒骂起来。 “父亲,那些人久在沿海活动,早已隐姓埋名,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晓咱与他们来往?” 身为水师统领,收受贿赂,替走私海商瞒天过海之事,他们父子可没少干,依吴忠看,除了对方身份稍有些忌讳外,这事算不得大事。 “哼,若仅仅只是方张残部罢了,你难道不知,他们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进来的是倭寇吗?如今倭寇已经打到太仓了,陛下因此大发雷霆,这个失职之罪是免不了了。”吴祯恨声怒骂。 “倭……倭寇?”吴忠大惊失色:“他们……他们怎与倭寇勾结了?” “哼!” 吴祯咬牙切齿道:“就算没有倭寇,光一条勾结方张余党,便能要了你我父子的命!” 那方、张是跟朱天子争天子的人,其残党算是反叛余孽,岂能轻易沾边,沾了边也就罢了,这事还牵涉倭寇,闹出大乱,若真被查出内情,他们父子哪还有活路? “这群狗娘养的,真叫他们害惨了!”吴忠秽声唾骂,旋又看向父亲吴祯道:“咱们该怎么办?” “哼,怎么办?” 吴祯恨眼瞪着吴忠一眼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赶紧领兵前去剿灭倭寇,记住!那方张余党之事,断不能再提!” 说完,他不忘提点吴忠,将这暗中受贿之事隐下,全当那倭寇是从天而降,自己只是一时失察,让对方钻了空子,失职之罪虽也难恕,但总好过勾结乱党反叛。 看着吴忠仓皇退下,吴祯长叹口气道:“希望这回能戴罪立功,将那倭寇彻底剿灭!如此……还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