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朱元璋又回归了正常,每日勤耕政务,重复着奉天殿、武英殿和寝宫三点一线的生活。 转眼间,已至五月。 这日,朱元璋正在武英殿里批阅奏章,云奇走了进来,道:“陛下,陈君佐求见!” 一听这位身负奇才的青年医官主动求见,朱元璋很是好奇,当即放下奏章,召人进殿。 “拜见陛下!”陈君佐还是那副模样,一脸洒脱笑意的向朱元璋行礼道。 看到这张英姿勃发的年轻面孔,朱元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笑着抬手,唤陈君佐平身,然后问道:“你不在太医院里研究医书,跑来作甚?” “启奏陛下,您先前交代的任务,微臣已经完成了!”陈君佐满面春风,再拜手轻揖道。 “任务,咱交给你啥子任务了?”这话语焉不详,朱元璋听了大是莫名。 “陛下莫不是忘了,此前您曾授臣牛痘之法,并言之可防治天花疫症。”陈君佐说话的同时,更多了几分得意。 闻言,朱元璋这才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做梦穿越时,曾在陆羽口中知道牛痘之法,梦醒后便将之交给陈君佐,让他去研究。 这段日子,那陆羽本人都到了大明,又带来无数密宝奇方,他忙于应付,竟连那最初的牛痘都给忘了,他忙拍了拍脑门,后知后觉笑道:“这么说,那牛逗之法成功了?” “正是如此!”陈君佐连连点头,眉飞色舞,说话间,他摇头晃脑,很是自鸣得意。 朱元璋早习惯他的跳脱性子,倒不以为忤,他抬手便道:“那你快给咱好好说说!” 陈君佐点了点头,道:“自微臣从陛下这里听得这牛痘妙法后,臣便遍查古籍残本,想寻找类似的诊治方法,最终在东晋名士葛洪所著的《肘后备金方》中,找到了一条诊治狂犬症的医方,上面写着:治卒有猘犬凡所咬毒方,仍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此医方虽是治那疯狗恐水之症,但其医理与那牛痘同出一辙,均是以病治病,以毒攻毒,随后,微臣又宋真宗时的丞相王旦的语录里找到了‘种痘治天花’的前例,只是这王旦使用的乃是人痘,毒性太烈,效果不好,导致这方法并没传承下来。” 陈君佐将他从古藉中的发现一一道出,为的,自是证明这牛痘的合理性。 朱元璋听得连连点头:“而后你便着手试验?” “不错!” 陈君佐略扬了扬脑袋:“臣从牛身上引来痘种,又从天牢里找来几个死囚,将牛痘种在其身上,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还刻意卖了个关子,朝朱元璋直挑眉头。 朱元璋早知这试验成功了,自然心下欢喜,抬手便笑骂道:“莫要聒噪,快说快说!” 挨了顿骂,陈君佐仍嬉皮笑脸:“那些死囚种过牛痘,没几天便感染了天花……” 朱元璋的笑脸登时转冷,诧异道:“不是说能防治天花么,怎还?” “陛下莫急!且听臣细细道来!” 陈君佐却抬了抬手,打断朱元璋的话头。 满朝上下,倒极少有人敢在朱天子面前这般轻浮,他陈君佐算是一个。 摆足了架势,卖够了关子,陈君佐才缓缓道出全情:“这天花疫症,正是那牛痘引来的,须知牛痘本身便含天花疫毒,一旦接种自会患病。 可这次患病,病症并不严重,没过几天,病人便自行好转了,接下来,这些死囚竟像是得了免死铁券一般,任那天花疫症如何亲近,都不会染病!” 朱元璋听完一切,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连连点头:“没错,接种了牛痘,便相当于是得过一次天花,而那天花终身只得一次,但凡得过,便再不会被染上此病了!” 天花虽是厉害,但也不是得之即死,以往的确有过未死案例,而那些未死案例也给世人一个明确提示,这天花一生只会得一次。 朱元璋理清关窍,对这天花原理已有了明确认知,很显然,这牛痘试验是成功了,日后可对外推广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啊!此法得成,日后我大明子民,再不用受天花荼毒了!”一旁听着陈君佐谈论的云奇,神情很是激动,直接恭贺道。 而遭人抢戏的陈君佐倒也不恼,此刻一脸得意。 陈君佐是散漫性子,不像云奇那般会来事,但他同样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虽说这方子是朱天子提出来的,但最终落实的却是他陈君佐。 将来青史留名,定也会有他陈君佐一笔大名。 而朱元璋更是欣喜非常,他心下得意,摸着胡须笑意盈盈,抬手便要封赏: “陈医正,这天花疫症若被攻克,你可算立下天功,你且放心,待此物推广开来,咱定有重赏!” 说着,他抬手便朝云奇吩咐道:“去,将胡相和标儿都叫来,咱要将这牛痘之法推广下去!” 很快,胡惟庸和朱标都走进了武英殿,趁着陈君佐还在,朱元璋又请他当着两人的面,将验证牛痘的过程细说一遍。 听完陈君佐的叙说,胡惟庸当即拱手道喜:“若真依陈医正所言,此方可救万民,惠及后世啊!上位,您必将名垂青史!” “恭喜父皇,贺喜父皇,我大明以后再也不会受到天花疫症的威胁了!”朱标也很是高兴的叫道。 “不错,咱叫你们俩来,正是想商量一下如何将这牛痘之法推广下去!”朱元璋屡着胡子,脸带笑容道。 “陛下,可将此法公诸于世,责令地方官府组织当地名医,推广种痘之法,同时将其纳入考核行列,以治下种痘人数评定功绩,官员们必不敢懈怠!”胡惟庸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推广此法,是青史留名的大好事,胡惟庸当然也想着沾沾光,故而格外积极,他最是懂得为官之道,也知晓如何拿捏那些地方官员的心思,他提出这考绩之法,正是催逼地方官依令行事的最佳手段。 可以想象,这政令一出,地方官为了考绩优异,定会卖力推广牛痘,不消几年,这牛痘便能推行全国。 “胡相所言有理!”朱元璋点了点头,显然也认同胡惟庸的建议。 然而,就在这时,朱标却出言反对道:“父皇,儿臣以为此法不妥!” “太子觉得有何不妥?”身为太子,朱标当然有议论国事的权利,朱元璋对此也极为鼓励,是以,一听朱标开口,朱元璋直接问道。 “父皇,胡相所提方法,确是简明直接,能有效勒令地方官依令行事,可这法子太过简单粗暴,只考虑了地方官,却没顾及那接种牛痘的百姓!” 一提“百姓”二字,胡惟庸的眉头已蹙了起来,照他胡惟庸看,这接种牛痘对天下百姓都是好事,让他们不会再感染天花疫症,他们怎么会反对呢! 但朱标很快做了解释:“父皇,你我都信得过那陈医正,信得过他所做的试验,所以自然相信这牛痘有效,然那些百姓们,他们又没见过陈医正,也从未听过此方,现如今……要他们相信这莫名来由的东西能防治天花,他们会信么?” 说到这里,朱标的面色更显阴郁道:“父皇,须知那牛痘可是要种在人身上的,百姓们未得验证,岂敢贸然尝试?” 是药三分毒,况且这牛痘本身就自带毒性,百姓蒙昧无知,怎敢贸然相信。 朱标的话说完,朱元璋也蹙紧眉头,陷入沉思。 倒是胡惟庸很快反驳:“便让官府发下公告,言明此法疗效,百姓看了公告,自当了解内情。” 朱标冷笑摇头:“胡相莫不是忘了,世间百姓有几人能看懂公文?” 这话说得犀利,胡惟庸被顶得回不了口,只得悻悻闭嘴,那简化汉字尚未推广开来,寻常百姓能写出自己名字已算难得,怎会看得懂官府公文? “再者说来,便是能看懂公文,他们就会相信这公文所述?”朱标又道。 “这……”胡惟庸面色一滞,他是跟随朱元璋一起从元末乱世里杀出来的,不是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对于百姓是否相信官府,他能不知道吗? 毕竟在百姓眼里,官府除了收租纳赋、强逼徭役外,再无旁的用处,指望百姓信任官府,着实笑谈。 “百姓深受前元官衙欺压,对官府的那点信任早烟消云散,而我大明初立,尚未取得百姓信任,也改变不了百姓对官府的固有印象,是以,胡相之计确能催逼地方官员,但却无法获取百姓信任。” 朱标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胡惟庸实难反驳,不过他很快又找到对策道:“便是不得信任又如何,只消官衙强逼下去,百姓焉敢不从?” 胡惟庸的思维,全站在官本位的立场,基于他的角度,官衙强令推广是天经地义,也定能收到成效。 官府有教化驯牧之责,也有威服四海之能,只要官府强逼下令,百姓们自然不敢反对。 然而朱标乃是储君,他的思维并不局限于官本位,他既要掌握官场权衡,更要懂得民心所向,显然,朱标这储君当得极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