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此时已是夤夜时分,然而殿内却是烛火通明。 大殿之中,毛骧躬身静候,一脸晦暗,天子遭刺,他这亲军都尉总指挥,自是难辞其咎。 一见朱元璋进来,毛骧赶忙拱手:“卑职拜见陛下。” “哼!” 朱元璋脸色阴沉,他快步走回案桌后,缓缓坐下,而后,他怒目凝望毛骧道:“京畿要地,皇城深宫,竟出现刺客,亲军都尉府是干什么吃的?” 今日遇刺之事,不光有那宫女贴身行刺,更有一股神秘力量,自京畿各地朝小院包围而来。 当时朱元璋正在小院,却听云奇通报,说亲军都尉府发现可疑行迹之人在附近出现,毛骧已领人前去追探,也正因如此,朱元璋才急着赶回宫中,却不料,仍没防身旁还有个宫女作贴身行刺。 想到那宫女潜伏已久,若是其对皇后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朱元璋焉能不怒? 遭天子怒骂,毛骧赶忙跪倒道:“陛下恕罪,是卑职失察。” “好一个失察?” 朱元璋冷哼一声怕案厉喝:“毛骧,朕养你有何用?只怕等到咱身首异处了,你毛指挥使还浑然无觉呢!” 平白挨了顿骂,毛骧是有苦说不出。 前些日子跟着太子出巡,可算是露了回脸,办了件漂亮事,却没想刚回来没几天,就遇到天子行刺事件。 当时乍听有刺客突袭,他毛骧倒是英勇,带人阻击刺客,并一路追杀到城郊,本以为又立了大功,却不想刚一回来,就听说天子身旁,竟还有个刺客宫女。 这可真是倒了血霉,他毛骧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到皇后的贴身宫女竟是个刺客啊!再说了,那宫中事务,又不归他亲军都尉府管,他又岂能预料到刺客近在身边? 然而千说万说,但眼下天子震怒,毛骧也不敢托词解释,只苦着脸答道:“回陛下,那院外行刺之人已查清楚了,俱是北元残余势力。” 今日一路追杀,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他也查出院外那群神秘刺客的身份。 “北元?” 朱元璋脸色更暗:“咱没去草原寻他们,他们倒还敢派人到应天府来?” “毛骧!” 他怒而起身,拍着喝道:“速去将这些北元残党全部揪出来,若还有漏网之鱼,你提头来见!” 毛骧再不敢逗留,赶忙拱手领命,转身而去。 待他离去,朱元璋这才缓缓落座,再思量起那宫女来。 方才虽将火气都撒在毛骧头上,但朱元璋心里很清楚,这宫女之事,怨不得亲军都尉府,要查,也轮不到他毛骧去查。 “云奇!” 略思量片刻,朱元璋唤来云奇道:“那宫女之事,查得怎么样了?” “禀陛下,老奴已查实,那宫女少时入宫,在皇后娘娘跟前侍奉多年,她应当是受人胁迫,与宫外刺客有了勾结。” 朱元璋略略点头:“如此说来,是她将咱的行迹泄漏给外人的?” 他朱天子刚一出宫,就遭刺客围堵而来,显然对方有内应,结合行刺事件,那宫女多半就是内应。 “正是!” 云奇躬身道:“老奴已清查乾清宫内侍,对那宫女相熟之人挨个排查,倒是查出几个可疑之人,想来,正是他们与那宫女互通消息,再将陛下出宫之事透露给宫外刺客。” 朱元璋一瞪眼:“宫内还有同党?” 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哇,真是好,咱这睡榻之侧,竟全是刺客?这深宫内苑倒成了筛子,谁都能安插人手了。” 想到这里,他一阵后怕:“你速去追查盘问,但有可疑之人,统统收押审讯,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全都揪出来,咱倒要好好清理这深宫内苑!” …… 韩国公府,前院。 一驾马车缓缓停下,自车中走下之人,正是韩国公李善长。 自凤阳事件后,李善长一直深居简出,窝在府内闭门不出,但今日出了行刺之事,他倒破天荒地出了回府,赶去了皇宫。 虽说和朱元璋有些矛盾,但毕竟多年战友情谊,再说他李善长晚年富贵,还仰仗那朱天子顾念旧谊,是以,他李善长也不愿朱元璋出个好歹。 进宫苦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天子平安,他倒也松了口气。 如今探视回府,李善长本欲回去歇息,却不料府内管事凑了上来:“禀公爷,胡相拜会。” 李善长略一蹙眉:“胡惟庸?他来作甚?” 虽然不知道胡惟庸来做什么,但人既已来了,总得去见一见,随即李善长挥了挥手,转身便朝花厅走去。 “学生夤夜来访,未叨扰恩师清静吧?”刚一走入花厅,胡惟庸已起身迎了过来。 “惟庸不必多礼,老夫刚从宫里回来……”他二人刚刚在皇宫已碰过头,自无需隐瞒,而胡惟庸此刻前来,也同样是为了那行刺之事。 二人各自落座,饮了口茶,那胡惟庸开门见山道:“恩师,今日行刺之事,当真骇人听闻,却是不知那刺客何方势力?” “想要要上位性命的人太多了,我可猜不出来,你若是想要知道,该去问毛骧,而不是来问我。”李善长也不上道,直接一问三不知。 “亲军都尉府乃是上位的心腹,我等怎能去接触,不过这次幸得上苍护佑,上位未出大事,否则这大明变天,又是一场风波。”胡惟庸心有余悸的说道。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胡惟庸能在朱元璋手下坐稳宰相之位,可若换了个皇帝,就未必能有当下荣显了,此刻他这庆幸,是发自内心。 李善长却轻笑起来,幽眼瞥向胡惟庸道:“上苍护佑?惟庸当真这般认为?” 天子从宫外赶回,怀中还抱了个负伤年轻人,又将那陈君佐召去,闹得满宫震动,这般阵仗,岂能逃过胡、李二人的耳目? 两人幽然对视,彼此给够默契,那胡惟庸终是开诚布公道:“想必恩师也已得知,今日行刺之时,确有个神秘年轻人挺身而出,替陛下挡下刺客,听说那年轻人还因此负伤,得御医前去诊治。” 眼看对方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善长也不必遮掩,他缓缓点头,意味深长道:“此人立下救驾天功,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胡惟庸连连点头道:“自是显而易见,只是不知此人什么来路?” 李善长微一蹙眉,缓缓摇头:“倒未能查出,只知那人并非官宦子弟,也非国子学士,更像是个……平民百姓……” 说着,他又自顾自埋头,呢喃起来:“区区一介白身……怎会有机会接近天子?” 他这般呢喃迷惑,正说中胡惟庸心思。 事实上,夤夜前来拜会,胡惟庸就是想弄清楚此人身份,但看李善长神情,他显然给不了答案。 胡惟庸心下迷茫,不由趁着对方呢喃之际,将整件事重新抽丝剥茧。 天子莫名出宫,继而遇到刺客,又遭一神秘年轻人搭救…… 整件事处处是疑点,哪哪都说不通情理。 便从开头盘起——那天子好端端的,干嘛要跑出宫去? 胡惟庸倒是知道朱天子有微服出宫的习惯,可他素来是独身离宫,这回竟还将马皇后一并带去,显然意义非凡,那他这次出宫,是去干什么? 等等! 胡惟庸的心头,霍地生出一个猜想。 这猜想,正关乎此前他困惑已久的一大迷惑——那天子背后有高人指点。 此前他深感天子行事风格突变,还曾派人暗查,当时未能查出那神秘高人,他便将那困惑搁置。 现下,将那事与今日行刺之事一结合,一个大胆猜想油然而生。 天子出宫,是去会那高人…… 而这神秘年轻人出现在天子身边,说明他与那高人也有莫大关联。 莫非……他就是那神秘高人? 眼看李善长仍迷茫呢喃,胡惟庸略一思忖,抬头幽笑过去道:“恩师可曾发觉,陛下近来行事作风……大与往常不同?” 此话一出,那李善长霍然一顿,再抬头时,李善长的眼神里,颇有震惊道:“连你也发觉了?” 显然,李善长早有此念。 胡惟庸幽笑点头:“学生早先猜想,陛下身旁,是否多了个神秘高人,在背后指点献策,再结合今日其神秘出宫,又遭人救驾……” 他将心中猜测大致说出:“那救驾之人,是否正是陛下近来行事突变的根源?” “当真如此?” 李善长顿然怔忡,看似呆滞之际,眸光却已隐隐闪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