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回到金鸡汛,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也开始思考李郁和他密谈的一件事。 运作让他调任横塘汛的把总,乃至千总。 李郁告诉他,官兵要对太湖进行一次围剿。 他若是立下军功,这事就有可能了。 有军功,再舍得花银子,一个绿营低阶武官的调任没有太大难度。 老胡嘿嘿笑了,脱了官袍,到外面磨刀。 这柄雁翎刀,跟随他6年了。 在金川饮过血,在太湖剁过人。 一众手下见了,也围了上来。 “老大,又要打仗了?” “对。” “打谁?” “跟着大军入太湖,剿匪。李兄弟保举的。” 呼,一众手下顿时眉开眼笑。 既然是李财神保举的,那就没事了。 一笔小财,是跑不掉的。 “你们一个个的,去把刀子给我磨磨快,枪给我擦擦。” “放心吧,老大。” 十几个绿营兵,笑嘻嘻的走了。 磨刀擦枪这种事,平日里他们就是睡死了也不会干的。 这是身为一个绿营汛兵最后的倔强。 不过既然是有肥仗,那必须得磨,狠狠的磨。 磨的雪亮锋利,一刀下去就飙血三尺。 想想都刺激! 这个夏夜,金鸡湖边,听取磨刀一片。 吓的天天呱噪的青蛙,也不敢出声了,怕狠人。 …… 马忠义,最近也是神采奕奕。 在府衙中调兵遣将,提前筹集粮草银子。 黄通判已经提前将粮草运到了震泽县,靠近太湖的官仓中。 府城中的几十个外科大夫,也被官府征用了,全部抵达了太湖协水师营地。 开拔银,这一清军的优秀传统,自然也要考虑的。 1000人编制的太湖协,拿到了3000两开拔银。 当然了,我大清自有特殊国情。 这里不讲数学,要讲尊卑。 副将施令伦拿1000两,其余各级官佐分500两。 所以太湖协水师兵勇,每人拿1.5两开拔银。 这个待遇,不算太好,但也可以接受。 太湖协兵勇们,拿了开拔银,一顿猛造。 在开战前,都花在了酒铺和暗门子。 官佐们都知道,但是没人阻拦。 这种事,睁一眼闭一眼。 管的太宽,小心背后被人打黑枪。 水师不比陆师,更容易出这种下克上的事。 风高浪急的时候,说不准旁边就窜出个人,把你推下水。 太湖这邪门地方,水里的冤魂海了去了。 虽说平均水深也就3米,可是掉进去才知道。 3米和300米没差别,一样要你小命。 …… 震泽知县拿到的情报,分别呈送了知府马忠义和副将施令伦。 二人的看法却不一样。 马忠义倾向于包围,先打最大的,分兵堵住其余小的,不让他们潜逃。 集中主力,登陆打掉最大的两股水匪。 而施令伦却坚持逐个作战,打一股就清一股。 这叫老虎搏兔,主打就是一个稳赢! 谈了一次,不欢而散。 马忠义甚至问他: “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一帮水匪而已,用得着你如此小心谨慎吗?” 施令伦则是顶住了压力,回答道: “绿营兵不堪战,集合在一处才能有信心。若是分散作战,有溃散的危险。” 最终,马忠义让步了。 因为施令伦和他透露了一些事实,让他冷静了下来。 太湖协有大小战船34艘,火炮61门,抬枪10杆,火绳枪120杆,弓箭180架。 然而,这是纸面数据。 实际上是,最高打5折,最低打7折。 还有兵员额度,有2成是吃的空饷。 最可怕的是,前年遭遇了一场台风,导致多艘战船维修后仍有内伤。 …… “你施令伦是干什么吃的?如此大的窟窿,就不怕朝廷砍了你的头?” “标下是今年4月才上任的。”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的前任是谁,现任何职?” “前任副将因私用战船运输丝绸走私出海,被流放三千里到西北军前效力了。哦对了,刚到西北就死了,据说是遇到了小股马匪。” 施令伦很坦然,马忠义很崩溃。 他一个宦海沉浮的人,自然听懂了这位施副将的话中隐义。 丝绸出海走私,这不是一个副将能涉足的生意。 背后一定有大人物,利用太湖协的战船运输。 而事发后被流放,大约是被人灭口了。 这种滑梯,你马知府最好也别碰。 试试就逝世! 所以这些亏空,没人愿意去追查。 马忠义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你待我再想想。” 他现在是坐在滑滑梯上。 如果现在提出补齐军械亏空,刷,滑进臭水沟。 如果不提,剿匪万一失利,把责任推卸到军械亏空,刷,滑进太平洋。 最终,马忠义做出了妥协。 而施令伦走后,他就开始琢磨如何补救。 …… 800绿营兵,绝对不够用。 那就只能想办法另外多凑些人头,比如捕快,民壮,弓手,汛兵。 一句话,把所有能拿刀的全部召集起来。 反正,对手仅仅是一帮水匪。 最后,他甚至去了巡抚衙门,想求一些援兵。 清朝绿营兵建制非常复杂。 总兵力60多万,但是非常分散,就像是洒胡椒面。 一省绿营兵力,大部分归提督节制。 然而,还有一些兵力却在巡抚,总督手里。称作抚标,督标。 李郁的理解,绿营兵的定位并不是国.防军。 而是类似花旗国的国民警卫队,用途是对内的。 所以,绿营兵只需要比土贼乱匪强一点点就够了。 强太多,怕是乾隆会睡不安稳。 从府衙的朋友口中,也得到了马忠义在拼命拼凑兵力的消息。 这和李郁的预测,正好吻合。 于是,他骑马去了趟元和县衙。 果然是赞拜不名,剑履入衙,一路就走到了后堂。 …… “说曹操,曹操到!”张有道很惊喜的样子。 李郁顿时警惕心大作。 说自己是曹操,这可不是什么好比喻。 到底是说自己像那曹贼,挟天子图谋天下呢。 还是有其他的暗指,实则在毁谤自己呢。 “来,本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女。” 院落中,竟然转出了一个女子。 一副已嫁妇人打扮,满头珠翠,走起来叮当响。 妆容有点厚,不那么纯洁的感觉。 不过,张有道的女儿模样还是挺好看的。 李郁只是微微瞅了三眼,就对此女的骨架有了大概了解。 没办法,这属于美术生的职业病。 落榜后,此病愈发的严重了。 “拜见张家姐姐。” 一阵虚礼后,三人落座。 夏日炎炎,李郁又是一路打马过来。 额头的汗珠没止住,有些狼狈。 “不知县尊大人这有客,来的匆忙,打扰了。” “哎,无妨,小女就是回娘家小住几天。” 李郁一时脑抽,随口问道: “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事?” 张有道叹了一口气,看了一下自己女儿。 这一叹气,李郁顿时如坠冰窟。 很想抽自己几个脆的,没事让你多嘴瞎问。 …… 果然,女子露出了一副悲戚戚的表情。 似乎,下一秒大颗泪珠就要出来了。 张有道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那女婿命苦啊。” 李郁挤出一副笑容: “县尊大人的女婿,自然是人中龙凤,是不是缺银子了?我这有。” “嘘,这龙啊凤啊哪是能乱讲的。”张有道反应倒是很快,“不过你放心,本官也替你保密。” 李郁懊悔,心想这一回合被你赢了。 继续聊吧,看你准备搞什么鬼。 “我那女婿,端的是才华横溢,只可惜一直体弱多病,今年不知怎么的,竟是染上了寒热病。怕是~” 沉默,令人心悸的沉默。 李郁刚想开口,就被张有道抢先一步: “已看过15个大夫,8个法师,2个巫婆。” “都没见效?” “眼见的是沉珂日重,哎。” …… 李郁深吸一口气,顿时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县尊大人勿忧,人的寿,天注定。” “既然已经用尽了方法,那就这么着吧。” 张有道竟有些慌乱: “是啊,是啊,本官和小女也是这么想的。” “贤侄,光顾着谈家事,竟忘了问你,来找我干嘛了?” 李郁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大白牙: “府尊大人点兵,伯父可想刷个脸?” “兵事凶险,如何保证是露脸?却不是露了月定?”张有道也恢复了理智。 他女儿的脸红了。 李郁瞥了一眼,心想你有个不靠谱的爹。 “在下有一计,一箭三雕。” “女儿啊,你先回房歇息吧。” 张有道打发了自己女儿,才开始继续密谈。 因为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计策。 “县衙和金鸡汛联合出兵,剿匪。” “贤侄,县衙这些人欺软怕硬还行,打水匪?怕是要完。” 李郁压低声音: “我的人穿你手下的官衣,假冒元和县官差。” …… 张有道一愣,随即就反应了回来。 一拍桌子: “妙计!” “县尊大人也觉得此计可行?” “不过功劳归了本官,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张有道不傻,毕竟是科举独木桥杀出来的。 一箭三雕,现在看见两雕了,还有一只呢? “趁机发点小财,积年老匪定然藏了许多的金银珠宝。” “还有吗?” 张有道起身,走了两步,突然转过身问道: “你是不是想打那个人的黑枪?” “罢了罢了,你别说了。本官也不问了,本官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