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下南洋前, 李郁就叮嘱他多采购燧石,表示自己会用高价购买。 最坏的结果, 这位红发冒险家死了,自己昧了剩余的14万两。 中等结果, 他混的不错,成为南洋贸易的一员,或者海盗。 和自己会有很多的合作机会。 最好的结果, 他混的不错,成为了自己的武装触手之一,在海外帮着行事。 …… 归国的可能性,李郁没考虑。 因为即使实现,也是几年之后的事。 而且,根据他对史密斯的了解, 一旦在南洋混的风生水起,他就不愿意回爱尔兰啃土豆了。 同理,可用于黄大圣。 无论他是死,是活,亦或是混成西南马帮大佬。 李郁都不亏! 阳谋,明明白白的分析给你听。 随便你怎么折腾,我都血赚。 阿切, 李郁打了个喷嚏,第一反应,是有人在背后咒骂。 至于是谁,不重要。 从紫禁城到西南密林,都有被自己算计过的人。 “驿站有黄知府的最新消息吗?” “没有。” “王神仙那边呢?” “也没有,似乎黄大人还在京城。” “哦。” 李郁望向北边, 心里默默的祈祷,黄文运能够简在帝心。 拉拢,投资,并深度捆绑一个地方官不易, 这个过程中,付出的金钱,心血,谋算都是海量的。 黄文运如果再倒了,他真的要抓狂。 …… “老爷,新来的布政使朱珪朱大人,要去拜见吗?” “不必了。” “要送些炭敬吗?” “不必,此人是个异数。他新官上任,若是要烧一把火了,咱们可以凑个热闹,帮着浇点油。” “遵命。” “刘千最近在干什么?” “他四处出公差,很少露面,像个鬼魅。” 李郁忍不住笑了,贼兮兮的形象浮现了出来。 而在几千外的京城, 黄文运,走路都带风。 这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走进了紫禁城。 巍峨的宫墙,严肃的侍卫, 还有那秩序井然的宫女,侍卫,靠着墙根走路。 都给了他无限的感慨。 学到文武艺,卖给帝王家。 他一个茅屋士子,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太不容易了。 一旁的于敏中, 小声拉拢道: “作为江苏老乡,老夫得提醒你一句,不可过于激动,君前失仪。” “谢老大人厚爱。” 不过,老乡这说法太尴了。 无论自认为是江西人,还是江苏人,都和老乡扯不上关系。 在苏州府做官久了, 黄通判也深知,江苏没有老乡。 就说这京城的会馆。 有江西会馆,陕西会馆,安徽会馆~ 苏州会馆,松江会馆,常州会馆,江宁会馆,扬州会馆~ …… 上次有个松江府士子, 想投宿江宁会馆,被会首直接赶出来了。 理由就是, 会馆是为在京同乡提供方便的,我们不是老乡,你去找浙江会馆,说不准他们会收你。 于敏中, 一个江苏人无故拉扯老乡,肯定别有所图。 于是,黄文运的心中多了几分警惕。 又想起了李郁的叮嘱, 皇上说的都是对的。 其他人说的,都不要信。 “黄大人在想什么?” “晚生在想,从宫门口走到军机处,有多远?” “年轻的时候,我头一次站在宫墙外,也是这么想。”于敏中颤巍巍,又继续说道,“当我走进军机处,又做了军机大臣,已经是两鬓斑白。25年,足足25年呐!” “谢老大人提点。” “哎,不必客气。老夫年迈,早就想乞骸骨。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两人絮絮叨叨, 直到进入了内殿,不再言语。 一位身穿二品官袍的年轻旗人,站在台阶前。 “可是苏州府黄文运黄大人?” “正是下官。” “本官和珅,皇上在殿内等你,快进去吧。” 和珅很有亲和力,相貌堂堂。 黄文运来不及寒暄,赶紧快步走入体仁殿。 来不及细看殿内情况, 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三步,就赶紧跪下。 三磕九拜, 高呼吾皇万岁,礼节周到,无懈可击。 …… 殿内很安静, 过了一小会,才听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黄文运,靠近点,抬起头来。” 他立即膝行十几米, 余光瞥见太监站立在一侧,才抬起头来。 稍微打量了一下皇帝,然后就垂下视线。 乾隆满意的点点头, “年富力强,五官端正,有些杀气,眼里有神,是个敢担事的人。” “谢皇上。” “署理苏州知府后,都做了哪些事?跟朕说说。” “臣先重整了城守营,肃清了和施逆可能有瓜葛的官绅。” “可能?”乾隆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对。臣把凡是有疑心,无实据的官吏,都调离了原位,换到了不打紧的位置上。” “好,好。” 黄文运心中一松,赌对了。 继续说道: “臣担心,还有余孽分子潜伏,故在城中设置了救火队和观察哨。既能救火,也能及时剿贼。” “不错,告诉顺天府,也学着点。” 说来也巧, 就在他进京前一个月,京城发生了两起火灾。 其中一起,就在宫墙外。 所以,乾隆也听到了救火的动静,心中不快。 …… 殿外, 和珅,于敏中俩人,都做泥塑菩萨状。 “和大人,黄文运怕是要扶摇直上喽。” “他能力强,混出头是应该的。” 于敏中的嘴角细微的咧了一下: “呵呵。” 落在和珅耳中,却品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 “于大人,觉得晚辈说的不对?” “老夫并无此意。” 于敏中暗自腹诽,能力强就能出人头地? 或许20岁的年轻人会信吧。 到了咱这个年龄,该见的不该见的世事都见过了。 我老于,也算是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殷实, 可从江南小镇走到军机处,花了15年。 你钮祜禄.和珅花了两年。 福康安,他花了两个月。 大约,这世上最大的能力就是投胎。 …… 于敏中,和珅二人不再闲聊, 而是侧耳倾听殿内的动静。 虽然听不清谈话的具体内容,但是从笑声中就能判断圣心。 皇上笑的越多, 此人在心中的地位就越高。 “朕欲在苏州城中设满城,你觉得怎么样?” “皇上英明神武,臣赞同。” “不要说这些空话,说点有依据的。” “江南富庶,是朝廷的钱袋子。满城落地,就犹如定海神针,江南可安心。” “说的好。” 乾隆来了兴致,他也是这么想的。 瞧着时间,快到了午膳时分, 就随口说道: “回去后,就把署理去掉,转正。你好好琢磨琢磨,第一把火,怎么烧的漂亮?” “臣想请旨,在苏州一府九县,进行一次大清洗!” “嗯?” 黄文运昂起头,看着皇帝投过来的冷冷,狐疑的目光。 大声说道: “江南承平日久,不满朝廷者,私分税赋者,勾结帮会者众多,他们都在挖我大清的墙角。” “告诉朕,你想做什么?” “臣想请旨,在一府九县一厅打击潜在反清势力,为朝廷除逆,为国库聚财。” …… 黄文运越说越激动,声音太大。 殿外的两人也听到了,相视一眼,无语。 和珅点点头,于敏中摇摇头。 “老夫眼拙,看走了眼。” “老大人不必自谦,和某也看走了眼。” “怕是江南六府,没得安宁喽。” “和某记得,于大人的老家就是在江南吧?” “是啊。” 老狐狸,小狐狸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貌似漫不经心,实则亲切的交换了一些想法。 终于, 殿内传出了黄文运的脚步声。 只见他低着头,小碎步后退着,一直退到门槛处,才转身。 “于大人,和大人。” 两人只是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并无初次见面的热情, 因为,非我同类,不是一条心。 黄文运,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一条随时准备咬人的疯狗。 …… 走在紫禁城, 黄文运刻意放缓了脚步,想多看几眼。 引路的小太监大约也是司空见惯,知道外官的心思。 偶尔还小声介绍一句, 那边过去是御花园,这边过去是军机处。 直到走出西华门, 黄文运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还有肃立的黄马褂侍卫。 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坐进马车,开始回味皇帝的一些话。 “你有这份心思,朕很欣慰。” “朕的盛世,虽无大患,却有隐忧。各地,小股民乱,匪患,层出不穷。都是一个穷字闹的。” “你的这番话,说到了朕的心坎里。江南的很多人太不像话,他们领着朝廷的俸禄,却和白莲、天地会、盐帮勾勾搭搭。就连朕的银子,他们都敢分。” “朕不能明发上谕支持你,但是你尽管放手去干。半年内,甭管有多少弹劾折子,朕一概不理睬。” “记住,你要干出成绩,朕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干的好,朕会提你做按察使,布政使,乃至更高。若是干砸了,朕也会留你一条命,贬你去关外,和马忠义一起放马。” “最后,朕送你一幅字。” 黄文运闭着眼睛,内心如翻山倒海。 对于皇帝的忠心,好似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同那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发自内心的, 被皇帝靠近自己,低声说的以上一番话,感动了。 那可是天子啊,如此的掏心掏肺。 作为一个臣子,夫复何求? 唯有速速赶回苏州府,大干180天。 …… 说来也巧,和他有“相同忠心”的竟是一位旗人。 镶白旗后裔,祖上做过御前侍卫,早已破败的多隆。 他最近一直在期待着,顶差! 旗人有个规矩,父辈的差事,子孙继承。 一般是长子, 若是长子主动放弃,又或者有疾,就是次子继承。 这个规矩,倒也不新鲜。 后世的国//营工厂,也是一样。 多隆的大哥,意外病故。 刚办完了白事,除了悲痛之外,也产生了一些合情合理的想法。 人走了,差事可不能空着。 该轮到自己了吧? 于是,提笼架鸟,喝粥吃棒子面6年的多隆,一夜之间就成熟了。 “额娘,我去都统衙门了。” “哎,嘴甜点,多磕头多作揖。” “儿子明白。” 出门之前,多隆犹豫了一下, 打开了橱柜,柜子里有只粗瓷碗,上面盖着纱布。 揭开纱布,里面是块猪皮。 油光水滑,晶莹透亮。 …… 前门大街, 多了一位看起来小日子过得不错,伙食丰盛的旗人小伙子。 “多爷,同去喝茶?” “阿大爷,给您请安。” 京城的旗人,在礼节这方面非常到位。 直到几百年后,后裔也会自豪的说,老家儿规矩大。 坐在茶馆里, 多隆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打完了招呼。 没办法,都是熟人! 一个茶馆,半数都是老相识。 细数起来,父辈,祖父辈就认识了。 居住在京城,就是这样。 四九城,谁不认识谁? 很快, 就有人主动提起了多隆的心思。 “我说多爷,您可得去都统衙门走动走动,争取早日顶了你哥的差事。” “走动3次了。” “害,您~” 说话的人,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轻轻那么一搓。 所有人瞧向了多隆,眼神里都是询问。 一瞬间, 多隆感觉自己臊得慌,好似被人剥了衣饰,游街。 他艰难的说道: “我想着先问问,有了准信再给银子。” 哎, 茶馆里同时响起了一片叹息声。 …… “多爷,按理说,这事我不该多嘴。我是正蓝旗,你是镶白旗。可是作为长辈,我还是要托大,指导你两句。” “阿大爷,您老请讲。” “求人办事,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你得先掏银子。” “是啊,您当是下馆子,逛窑子。先吃,后给钱?” “诸位爷还别说,就小多子这副好皮囊,如果去八大胡同,指不定还能赊账。” “为啥?” “姐儿瞧着他俏,图个欢迎光临,下次再来呗。” 哈哈哈哈, 茶馆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这就是京城诸多闲散旗人,平平无奇的一天。 灌了一肚子茶水, 散场,衣着光鲜的茶客们各回各家。 有的吃干炸丸子,有的啃窝头。 虽说, 其实旁人都能猜得到几分,但是不会说破。 打人不打脸,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旗人们, 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绝对不会当面撕破别人的面子。 给别人留着面子,就是给自己留着面子。 坏规矩的人,会被逐渐排挤。 京城,丰隆钱庄。 白影壁上,一个大大的“当“字。 多隆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一跺脚一咬牙进去了。 …… 2米高的柜台,小小的窗口。 一个尖嘴猴腮,戴着水晶眼镜的账房先生,抬起了眼皮。 瞅了一眼,眼前这个表情局促,衣着光鲜的, 破落旗人! 就是这么的火眼金睛,不会出错。 一打眼,就知道几斤几两。 是孙子还是爷。 “这位爷,请坐。” “二子,上茶。” 得到了相对优待的多隆,心存感激。 表情也矜持了几分,点头示意,端起茶喝了一口。 “掌柜的,我远房表姐,从关外给我捎来了几件皮袍。这不,身上的就富余了,您受累,瞧着给个价?” 一件毛领皮衣,7成新。 这是多隆唯一的体面衣裳,出门才穿的。 为了差事,一咬牙当了。 虽然说的很阔气,可内心还是虚的。 账房先生笑笑, 接过皮衣,正反一看,就报出了价格: “4两。” “掌柜的,是不是低了点?” “爷您是了解行情的,当不是卖,总得打折。您若是不信,拿着这皮衣再溜达几个地儿,若是哪家出的更高,您回来,大嘴巴抽我?” 得,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 多隆也矮不下去了,故作大方: “成。” 账房先生,把皮衣叠好。 吆喝道: “写上,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面烂袄一件。” 刚迈出当铺的多隆,眼前一黑。 差点摔出去2里地。 …… 溜溜达达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 钱粮胡同,镶白旗都统衙门。 旗人,旗务,都在这里办。 门子也是熟脸,虽然不是世交,但是都认识。 “多爷,来顶差事?” “是啊,文大人在堂吗?” “嘿嘿,你这问题太难,我没法回答。” 于是,付出了一小块碎银子。 这问题,突然又不难了。 “在的,你去吧。” 大约是“知识付费”,没毛病。 历史是螺旋上升的,偶尔也螺旋下降。 更多的时候,是原地转圈的。 一直前进,是不可能的。 那人类不早就冲出了银河系,建设小天堂? …… “小多子,又来啦?这还没到领钱粮的日子呐。” 多隆也不说话, 掏出温热的银子,轻轻摆在桌子上。 站到了一边。 文大人的怒目,稍微缓和了一下。 指着一边的凳子:“坐。” 多隆乖乖坐下,手放在膝盖上。 落在大人眼中,忍不住摇摇头。 是个好孩子,品行纯良。 可就是憨了点,被爹妈兄长保护的太好。 在大清朝朝混,得吃亏!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 “害,论起来你老爷爷,和我二爷爷还是同袍,战场上挡过箭矢的。咱就明说了吧?” “大人您说。” “你这,有10两吧?” “嗯。” 当铺的银子,还有额娘给的体己银子,姐姐瞒着姐夫给的“扶弟银”。 加起来,才10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