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绿营,京口(今镇江)驻防八旗陆续赶到了苏州府。 然而,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白莲教在疯狂一击后,竟然销声匿迹了。 仿佛,他们就只是筹划了一场刺杀而已。 藏在水下的猛兽,更让人心悸。 苏州城内外,到处是兵。 浒墅关,枫桥,横塘镇,阳澄湖,甚至到底下的震泽县,主要路口都有兵丁把守。 严查来往行人,搜查白莲匪。 奉江宁将军令,京口副都统率领500蒙八旗,驻扎在浒墅关附近。 马不许下鞍,人不得离营。 然而,5日过去了,一份军令都没等来。 副都统海儿哈,无聊的拿小刀片羊肉涮着吃。 突然,外面一阵吵闹。 “兔崽子,喧哗什么?” “都统大人,下雨了!” 海儿哈在帐篷上擦擦油手,掀开帘子。 密密的雨点,砸在地面上,腾起灰尘。 一会,就汇成了小溪流。 …… 京口驻防八旗,乃是蒙八旗。 设副都统一名,受江宁将军节制。 以骑兵为主,守着长江,主要目的就是江南任何一地有事,随时出击。 此处的江南,是广义的。 从安庆府以下,长江两侧的所有州县。 1个时辰后,雨势未减。 海儿哈看着有些映水的帐篷顶,若有所思。 他在京口待了2年,知道江南的雨水多。 “来人。” “末将在。” “传令辎重队,把雨毡,油布全部拿出来。别忘了马厩。” 雨中忙活了半个时辰,所有营帐全部盖上了。 战马在马厩里静静的候着。 骑兵们在帐篷里议论着这鬼天气。 下雨,无疑是骑兵的噩梦。 一旦出战,泥泞的道路,甚至比敌人都可怕。 不过,海儿哈觉得,大约是不必出战了。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嗅到危险。 但凡战场老兵,都信类似的直觉判断。 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就归鬼神。 雨水,洗刷了枫桥镇的血腥。 给惶惶不安的苏州府,增加了几分宁静。 枫桥码头。 钦差坐船回京了。 在雨中离开,排场极为简陋。 主要是上下都没有欢送的心思,都在等待皇上的圣裁。 …… 此时的乾隆,刚收到联名折子。 看完就大怒,摔了一个和田玉笔洗。 吓的小太监们瑟瑟发抖。 殿外等候的几位大臣,也有些胆寒。 京城的人都知道,皇上一发怒,就要摘顶子。 即使是贵为皇亲国戚,军机大臣的阿桂,也被乾隆贬官多次。 发完火,他又冷静了下来。 四十年帝王生涯,他经历了太多事。 在御书房,他召集了军机处重臣。 说出了他的判断: “白莲教乱匪在江南成不了气候,但是人心惶惶,可不是好事。” “让两江总督好好的查,捉拿匪首,从匪者斩。” “若是让白莲乱匪攻占了城池,守土官斩,家眷流。” “剿匪期间,江宁驻防八旗,以及江南绿营,暂时归总督节制。” “皇上英明。” 一群人山呼万岁,随即拟旨。 军机处,其实就是一群文字秘书。 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跪听皇上的口谕,然后写成圣旨。 乾纲独断,在汉唐是句笑话。 是清朝,是事实。 这个变化,是皇权的急剧膨胀。 也是思想脊柱的弯曲过程。 整个社会的人,正在迅速的犬化,侏儒化。 …… 800里加急的信使,在官道上狂奔。 在驿站之间做接力赛,换马不换人。 苏州府,笼罩在一片雨雾中。 雨,一下就是2天,没停过。 城墙上的兵丁,都受不了了。 躲在城楼里烤火,咒骂老天爷,咒骂白莲教。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白莲教起义的概率已经无限接近零了。 各路八旗,绿营,陆续抵达府城。 府城,县城防御都大大增强了。 一开始不起义,这会再起义。 想来白莲教没这么傻。 虽然,从巡抚到普通小兵,都想不通这是为啥。 但是,李郁却猜到了几分。 这还得感谢大嫂,辗转托人送来了一封信。 未署名,但是一看便知。 信中,她隐晦提及了几件事。 此次声东击西,袭击钦差是她的上线,苏州分舵的会主一手策划。 但是,白莲教高层内部分歧巨大,尤其是教主反对。 所以,后续的大起义被叫停了。 不仅如此,会主还被召回了,接受教主的质询。 府城一些已经暴露的教徒,也已经转移。 她,也暂时出走外乡。 托付给李郁两件事,一是为雷老虎扫墓。二是干掉一个人。 李郁阅后即焚,沉默不语。 他有种预感,大嫂这一去,怕是真的泥牛入海,很久都不会露面了。 透露其中玄机,是为了表达诚意。 换取李郁兑现第二件事。 白莲教叛徒王连升,胥江码头苦力头目。 此人在搜捕中,被官府抓获,随后招供。 供出了他的这一条线上的人。 大嫂的信中也说的明白,会主违背教主的法旨,很可能会被降职,甚至被物理清除。 再加上这次袭击的损失。 白莲教在苏州府的骨干分子几乎丧失殆尽。 无力执行教规,处决叛徒。 …… 这封信,让李郁心里一咯噔。 他突然意识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同在苏州府,王连升是否认识大嫂? 如果他知道雷文氏的底细,又招供告诉了官府。 这火,马上就烧到自己身上。 苏州府人人皆知,雷老虎是自己的伯乐。 即使官府一时没怀疑自己。 只要抓了大嫂麾下存菊堂那帮人,严刑拷打之下,有些秘密就会出来了。 比如,剪辫! 光这一条,就够被认定为反贼中的战斗机了。 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住了: “速速派人,去找黄四,还有张有道。” “打听一个被捕的白莲教徒,王连升。” 杜仁,自然是打探消息的最佳人选。 他人脉熟,能说会道,善于从细微处获取信息。 当天,就带回了准确消息。 王连升,男,没有家室,在胥江码头做把头,手底下有几十号苦力。 4天前被官差抓走,关在府衙大狱。 但是,巡抚衙门的人天天上门审讯。 “受刑了吗?” “衙门里的弟兄说,此人就第一天受刑了。后面却搬进了单间,吃的也还行。” “阿仁,你怎么看?” “显然是撂了。” 李郁点点头,不然官差会活活打死他。 …… “这是我抄了一份他的口供。” “哈,这都能搞到?” “有钱能使鬼推磨,区区一份口供算什么。”杜仁笑着答道。 “阿仁,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大嫂其实是白莲教。” “啊?” 杜仁傻眼了,他这么精明的人居然没想到。 真是灯下黑啊。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如此紧张了吧,我怕这个王连升招出大嫂,然后又牵扯到我身上。” “阿郁,此人必须灭口。” “那是当然,而且要快,做的干净点。” 李郁用火折子点燃口供,扔进了火盆。 口供里,有5个人,但是没有大嫂。 其中有一人的名字,李郁很熟悉。 他回想了半天,才想到了是怎么回事。 刘千监视大嫂的时候,发现曾经和此人联络过。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惊,差点跳起来。 疯了一般的冲进书房。 杜仁不知道什么情况,也赶紧跟着冲进去。 “阿郁,怎么了?” “这是刘千之前监视大嫂,记录的访客名单,时间久了,我都忘了。” 杜仁接过一看,脑袋嗡的一下。 上面赫然写着,胥江码头,把头王连升。 还有一人,是王连升口供里招出来的。 “这么说,他肯定知道大嫂身份??” 李郁脸色发黑,点点头。 杜仁脸色惨白,又问道: “那为何他只招供其他人?没有招出大嫂?” 李郁摇摇头。 他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系。 …… “劫狱吧。” “啊?” “对。活的最好,死的也行。” 李郁砰的一拍桌子,眼神凶狠。 他想搞清楚,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 每天都游走在危险的边缘,容不得一丝侥幸。 捅破天的事也不是第一干了,再来一次又何妨? “召集人手,准备劫狱。” 说是劫狱,也不太恰当。 因为,杜仁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这些白莲囚犯都要押送到浒墅关附近,京口八旗的军营中。 有总督大人的手令。 看来,这帮人是想狠狠的深挖一下白莲教的脉络。 以将功赎罪。 只要能够把江南白莲教一网打尽,就能获得皇帝的原谅。 这一点,乾隆的人品还算可以。 牵扯到战事,基本上有军功就赏,可抵消之前的罪责。 从道前街的府衙,到浒墅关八旗临时驻地,有可能会走陆路,也有可能走水路。 “城内动手肯定不行。” 李郁点点头,如今城里有几千清兵呢。 “那就只能等出了城找机会,而且动手的地点不能太靠近浒墅关。” “是啊,浒墅关有500蒙鞑子骑兵,被缠上就麻烦了。” …… 李郁推开窗子。 外面雨丝连绵,一片白茫茫。 “通知石湖巡检司的范京,即刻赶回来。” “通知西山的小五,让他也回来。” 堡门打开,几个穿着蓑衣的人,划着船离开了。 这种天气,没有比划船更好的交通方式了。 100米外的玉带河,河水暴涨,向东就是石湖,还有大运河。 “这种天,是福还是祸呢?” 李郁伸出手,接了一点雨水,喃喃自语。 劫人的具体方案待定。 不过,人员可以先敲定,正好考验一下。 李郁把消息传达到了所有人。 “李爷手底下有几个兄弟,被官兵抓了。现在准备中途劫人。想报名的自己去。” “这种天?” “对。” 范京很快赶到了,他距离不远。 黎明时分,小五才赶到了。 紧张的气氛,在会议室里弥漫开。 “详细的情况呢,现在你们都知道了。有什么主意,都说说吧?” 众人都沉浸在震惊中。 大嫂是白莲教,这个消息就是第一个雷。 被抓的人,认识大嫂,是第二个雷。 准备中途劫人,是第三个雷。 震的所有人,心神缓不过来。 “这可真是,前面驱虎,后门入狼啊。”范京幽幽的来了一句。 “奴家倒觉得,这雷早晚得爆。” 杨云娇的话,有些出乎意外。 她又解释道: “大嫂的身份,就是一颗雷,埋在老爷身边,早晚得炸。现在的状况,其实不算太糟糕。” 林淮生点点头,他认可这个说法。 如果是大嫂被官府抓了,才是地雷爆了。 …… “以后,不能再让大嫂回苏州府。”杨云娇很坚决的说道。 “这是自然。” “还有,存菊堂那帮人也是雷,他们也知道老爷的秘密。” 李郁点点头,至少乌鸦,就是个地雷。 待事情了结,他会想办法把存菊堂吃掉。 要么融入李家堡,成为自己人。 要么,拿着安家费远走高飞,离开苏州府远远的。 作为兄弟,他的仁义到此为止。 若是两种方案都不接受,那就别怪他手狠了。 赖二一直没吭声,杀人放火的事他不擅长。 他擅长的是采买,和商人打交道。 不过,他的眼睛滴溜溜的,在琢磨杨云娇话里的一个词“老爷”。 这词,可不是随便叫的。 突然,李郁问他: “赖二,雨天通往浒墅关的道路,好走吗?” “还行,这一路上都是官道,铺了石条的。” 这就麻烦了。 若是土路,几天雨下来,就成了泥潭。 押送囚车,大队人马根本没法走。 “不过,我觉得官府会走水路。” “说说理由?” “好好的水路不走,官府不是傻吗?” 李郁一愣,觉得好有道理啊。 赖二继续解释: “我平时采买走陆路运货,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就算是石板路也很累,一车运个四百斤货顶天了。” “如果是水运,这雨天就躲船舱里,除了水手,其他人都轻松。” “犯人,加上兵丁,起码得50人吧,一艘船就搞定了。” …… 李郁觉得,这家伙分析的挺合理。 “那就按照水路劫人,制定计划吧,根据情报,后天押送。” “军师,这雨还会一直下吗?” “我问过清月村老渔民,他说一时停不了。” 众人沉默,下雨天火绳枪怎么用? 要速战速决,赶紧撤离,就得集中大量火器。 短时间输出足够火力。 “大家都想想吧,把所有的问题都罗列出来,尽量把预案做细。” 激烈讨论了半个时辰。 提出了一大堆问题: 比如火绳淋雨熄灭,枪声巨大,用什么船,撤离的路线,被目击者看到脸,自己人的尸体,官兵援兵缠住,如何不被人追踪到。 等等一大堆问题。 集思广益,一个个问题解决。 最终,都有了大致的解决方案。 制造堵船机会,拉近距离, 在船侧加雨棚,在棚下射击, 行动时用布把脸蒙住, 不要遗漏自己人的尸体,兵器, 噪音无法解决,就在时间上下功夫, 只要我速度够快,官兵就来不及增援, 最后,在横塘汛附近换船。 …… 走陆路会留下脚印,车辙印。 水路,真就可以没有痕迹。 雨天,更容易藏身。 视野差,背景噪音大,现场痕迹被冲刷。 李郁找来了张铁匠: “你会造炮吗?” “没造过,怕是造不好。” “没事,我给你画个图,这炮的要求不高,能打响就行。” 造火炮,是有科技含量的。 冶金,切削,炮膛,打磨,射表,都是炮匠经验的凝结。 然而,李郁都不需要。 因为,他只要两门虎蹲炮,打霰弹。 近距离轰官船,杀伤人员的。 争取,一开始就把押运官兵打残了。 然后再来几轮火绳枪齐射。 最后,跳帮,劫人。 即使误伤了犯人,也无所谓。 反正,他的最低要求就是灭口。 不必束手束脚,直接来点沙鹅营救人质的作风。 让人质和绑匪都瑟瑟发抖。 …… 张铁匠父子熬了一个通宵,拿出了一门铁炮。 外形不好看,也没打磨抛光。 炮筒壁很厚,主要是怕炸膛。 李郁让人把这玩意抬到堡墙上。 为了试炮,临时搭设了雨棚。 “老爷,会不会被人听到动静?” “无妨,人家还以为是打雷了。” 众人笑了,这种天气,确实是不必担心。 视野不好,一片白茫茫。 “把引线放长点,小心炸膛。” 炮手点燃引线后,就赶紧往下跑。 轰,众人大喜,没炸膛,雨棚和火炮都安然无恙。 “再放两炮,明天就指着它了。” 笨重,丑陋,毫无火炮的美感。 就是张铁匠用镗床,钻出来的。 浪费了两块铁疙瘩。 只可惜没有合适的铜锭,否则铜炮更为放心。 因为铜的延展性好,炸膛的概率更小。 …… 全订君羊:41九1590九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