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热血男儿不剃头
“败了,又败了。” 孙二弟将声音尽量压低,不过他的沮丧之情溢于言表,很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见赵大勇等人围了上来,他只好将最新的噩耗全盘托出: 三天前,顺军在庆都发起反击,初战告捷,却最终败北。大将谷可成阵亡,左光先身负重伤。 李自成放弃留在北直隶收拢残部的心思,率领轻骑逃往山西。 “谷大帅!!”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赵大勇等人心头一黑,感觉天塌了下来。 因为谷可成正是前营的制将军,他们所效忠的主帅。如今主帅战死沙场,顺军前营算是完了。 另外,庆都附近的土门关,是井陉要道的咽喉,井陉又是穿越太行山的必经之路。紫荆关和居庸关早已失守,如今土门关也落入敌手,回山西的道路被彻底切断。 李自成主力损失殆尽,短期再无反攻京畿的可能,无名树林的顺兵,成了无源之水,瓮中之鳖。 “闯王,连闯王也弃我们而去了吗?” 赵大勇仰天长啸,声音悲呛,充满了绝望。 顺军从问鼎天下的百战雄师,沦为丧家之犬,仅过了半个月而已。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不免信仰崩塌。 “投降吧!” 一个士兵忍不住叫了起来:“头儿,没法子了。” 这个提议引起一片窃窃私语,不少人低声附和。 另一些人虽然还不愿向清军投降,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默默低下头颅,一言不发。 赵大勇一直坚决反对降清,之前若听到有人提议投降,肯定大耳刮子打过去。可如今主帅战死,闯王又弃大家而去,坚持似乎失去了意义。 是啊,整个林子中,能称得上兄弟者,不过三十多人。逃亡数天以来,大家的武器盔甲丢失大半,粮食也将告罄,抵抗已无可能。 再说了,那些熟读圣贤书的缙绅都已投降,一群泥腿子又何必继续拼命? 赵大勇看着带头喊降的士兵,嘴唇抖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坚定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泱泱中华,一朝沦丧,投了鞑子,当了包衣奴才,咱们的儿孙当如何自处?” 朱慈烺大步走出,指着自己的头顶,继续发出质问:“降清是要剃头的,难道你们愿意头发剃光,只留一条老鼠尾吗?” 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士兵们并没有很大反应。 保家卫国是大人物要考虑的事,泥腿子连子嗣都没有,何谈后辈?包衣奴才只是说着难听而已,崇祯皇帝当国的时候,谁又不是地主缙绅的奴才呢? 大道理虚无缥缈,他们的触动并不太深。 可当朱慈烺说到剃头留辫,所有人都不禁动容。 “朱秀才,”赵大勇试探着问道:“投鞑子……一定要剃头吗?” “当然,”朱慈烺回答,“他们就是靠头发分辨敌我,靠剃头考验降兵是不是诈降,咱们若是投降,哪能不剃头呢?” 朱慈烺自幼旁听朝议,对辽东前线的情况非常清楚。 按清军的规矩,战俘只有两种去处:或编为辅兵,或送回辽东成为某个旗丁的包衣奴才。无论哪种,都必须剃头。 剃过头的人不为大明所容,反正的可能性断绝,就只能死心塌地跟他们干了。 这也是很多明军可以接受降顺,却不愿降清的原因。顶着那么丑陋的大光头,死了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顺营嫡系虽和清军打过几仗,见识过金鼠尾,却对被俘的规矩不太了解。听完朱慈烺的话,他们不禁面面相觑。 内心的骄傲,让他们无法接受这一点。 “那还能怎么办?”一个叫陈富贵的队总接过话茬,“朱秀才,小的也知道降鞑子对不起列祖列宗,可是打不过……是真的没办法呀!” 朱慈烺看着这位丧气的军官,一时语塞。 顺军一月末在西安誓师东征,三月末即打到京城。两千五百里路途,顺军连行军带打仗,只花了一百天,不可谓不精锐。 可遇到清军后,在一片石、永平、京城等地连续失利,一败再败,士兵们确实很难再提起战斗的勇气。 恐惧!对清军的恐惧,是这些人继续坚持的障碍。 “一万个鞑子我们或许打不过,一百个难道还打不过吗?十个呢?” 朱慈烺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不过他深知,庆都之败对大家的打击有多大。军心崩溃只在一瞬间,他只能硬撑到底。 他挥舞着拳头,在一个个濒临崩溃的士兵面前走过。 “二猴子打探过了,西边的祁州城只有半个牛录,满打满算就一百个真鞑。东边的饶阳城还没挂上鞑子旗,恐怕连十个真鞑都没有。我们再拼一拼,或许……或许能拿下饶阳。” 真定府距离京城数百里,能逃到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经验丰富的老兵。 他们和清军真刀真枪干过,知道八旗兵既没有四条胳膊,也没有八条腿。 一对一单挑,他们并不十分惧怕。几十个打十个,他们自信可以赢。 陈富贵细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又问道:“朱秀才,打下饶阳之后呢?” “打下饶阳,我们就回河南,去山东,去湖广。” 穿越前,朱慈烺经常遇到难缠的客户,擅长临场应变。诀窍是先抛出一个诱人的目标,再完善行动细节。 他刚刚打听过,很多顺兵来自河南或者湖广,回家对他们很有诱惑力。 而山东距离小树林最近,逃亡的目标更容易实现。 他接着道:“打下饶阳……嗯,我们就能缴获一些武器和钱粮……还能抢到二三十匹马。然后,我们再突袭武强、武邑、故城。咱们这里有七十几个人,只要攒够七十几匹马,就能回家。” 再宏伟的目标经过层层分解,就显得不再遥远。如果饶阳没有,或者很少八旗兵驻守,乡勇就是土鸡瓦狗,击败他们并不困难。 城内必然有马匹,而有了马匹代步之后,大家伙的机动性便大大增强,可以避开很多危险。 去湖广或许有点飘渺,逃到河南或者山东的机会还是有的。那里的缙绅或许还没有造反,比留在北直隶等死强得多。 “没那么轻松。” 赵大勇身为哨总,见识比陈富贵更广,性格也更加沉稳。他冷静地提出看法:“我去过饶阳城,就凭咱们几个人,打不下来。” 接着,他又描述起饶阳城的城防情况。 饶阳新修的城墙有四丈多高,马面墙、串楼和雉堞等防御工事齐备。除此之外,城外还有一条两三丈宽的护城河。 这样的城池非常坚固,应付几百人都绰绰有余,绝不是几十个人就能攻下的。 朱慈烺一时语塞,只好让孙二弟重新站出来,把情况细细再讲一遍。 饶阳和其他县城一样,也是缙绅带头袭杀顺廷县令,观望清楚局势之后,再派人进京联系清军。 饶阳的带头缙绅叫田唯嘉,据说以前是个大官,几天前刚派了儿子田景文进京。 朱慈烺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很熟悉,仔细一想,恍然大悟——这不是前两年被罢黜的吏部尚书嘛。 “咳咳,是这样。我知道田老贼,他的家就在北歧河村,好像离这里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