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嘴角的肌肉忍不住搐动了几下。 这话说得真真是太有道理! 这逻辑,无敌了! 朱允熥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毕竟对方连死去的爹都搬出来了,已立于不败之地。 当下转移话题问道:“舅舅,适才我在你府门外,听到有百姓议论谣言,说什么神僧歌谣之类的,你可知此事?” 常升一听,连忙分辩道:“这你可不能冤枉舅舅我。” “自从你那日说了不准咱们为你摇旗呐喊之后,我便再没有做过那种事。” “也约束其他的武将勋贵们,都不要去做。” “连我舅舅凉国公那边,也知会过。” “绝没有人再去那般行事了!” 朱允熥闻言不语。 常升应该不会骗他。 谣言又会是谁散播的呢? 朱允炆,朱棣,还是秦王晋王? 大位之争非同小可,各种明枪暗箭都在所难免。 他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思索片刻,道:“麻烦舅舅帮我去查一下,究竟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记着要暗中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常升不解道:“你既然公开站出争夺储君之位,不让我们助你也就罢了。” “外面那些谣言,我也有所耳闻,都是说你当储君如何如何好,将来继承江山如何如何好,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 “反正不是你做的,也不是咱们做的,陛下怪罪下来,也与我们无关,何乐而不为呢?” 朱允熥白了他一眼。 对常升这种人,他真是有点服了。 也就是顶着他父亲常遇春的阴庇,继承了开国公的爵位。 要依着他自己的本事,恐怕市井普通百姓中稍有见识的人,都要胜过他许多。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朱允熥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既然不是我们做的,那别人无缘无故,为啥要帮我呢?”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们凭啥要冒着风险,散播谣言,帮我夺储君,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除非是包藏祸心,欲陷我于不利。” 常升一拍脑袋,道:“对呀,外甥你说得有道理,我却是没想通这其中的关窍。” “到底还是你才华高,人更聪明一些,不愧是未来要执掌大明江山的人。” 这拍马屁的功夫,倒是学得不错! 朱允熥再度翻了一个白眼。 常升当即夸下海口:“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不出三日,保证帮你调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允熥微微点头,道:“舅舅办事,我放心得很!” 他当然不放心! 但本来也没抱多大指望,也就乐得随口夸他一句。 旋即又问道:“舅舅找到杨士奇了?” “找到了!”常升自吹自擂,道:“以舅舅的能力,在金陵城内,找一个人,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朱允熥奇道:“他怎么会在金陵城呢?你不会搞错了人吧。” 常升道:“我都查过了。” “他是江西吉安府泰和府的人氏,自幼父亲便死了,随母亲一起生活长大,是一个秀才,曾经参加过乡试,没有中第。” “这些跟你说的,全部吻和,错不了!肯定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想来是应该还没有逃回去,就在金陵城内藏起来了。” 也对。 史书上对杨士奇的记载虽然不少,但也都是一些重要的事迹。 如果他此时来了一趟金陵,又没有做什么重要的事,史书多半不会记载。 这倒是合理。 不过。 朱允熥不解问道:“逃?他为什么要逃?又藏起来干嘛?” 常升道:“他不是得罪你了吗?当然要逃走藏起来啊!” 朱允熥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得罪我啦?” 常升摸了摸脑袋,道:“舅舅我猜的啊,没有得罪你,你找他干嘛!” “一个落第秀才,哪里值得你堂堂吴王亲自派人去找,居然还郑重其事的交待给舅舅我。” “肯定是有什么事,得罪你了!” 他说着,拿起点心,一边吃一边道:“你放心,舅舅已经将他抓起来,关到地牢里面去了。” “要杀要剐,或者要用大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都随你了。” “若要舅舅帮忙的话,咱府里有用刑的高手,还是以前帮着咱爹审讯敌军奸细的。” “只要他出手,保证能活活折磨那个杨士奇七七四十九天,还不让他死了。” “绝对让他后悔来人世间这一趟!” 朱允熥哭笑不得。 这常升的脑回路,多少有点与众不同。 他叹了口气道:“我和杨士奇没仇。” “没仇你找他干嘛?”常升大惑不解。 “他是一个人才,我打算拜他为师!” “噗!”常升尚未吃完的点心全部给喷了出来,他不住咳嗽,满脸震惊。 “舅舅耳朵没出毛病吧?你要拜他为师?你堂堂吴王,陛下的亲孙子,天潢贵胄,要拜一个穷酸秀才为师?”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朱允熥道:“好了,你快让人带我去地牢,将他放出来。” …… 开国公府有自己的地牢。 这倒不是多特殊的配置。 事实上,这个时期,大多数武将勋贵家中,都有地牢。 朱允熥走进去的时候,便看到一名约摸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穿着麻布粗衣,正拿着一卷书,借着地牢高处小窗户透过来的微弱光线,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听到有人走进来,他都没有转身望一眼。 朱允熥暗暗点头赞许。 不愧是能当四十年内阁辅臣的人。 虽然还这般年轻,心性却是稳得可怕。 身处地牢,仍不焦不躁,悠扬自得的看书。 别说是与他一般年龄的年轻人,便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若被关在地牢中,也极少有人能如此沉得住气,静得下心。 朱允熥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杨士奇这才放下书籍,向他望了过来,有些好奇道:“你不是来给我送饭的?” 朱允熥摇头,笑问道:“你被关在这牢中,难道就不着急吗?怎么还有心思看书呢?” 杨士奇笑道:“若是着急就能出去,我必定会着急的。” “但我苦苦思索,也想不通自己是因何事而被抓到了这里,更不知要如何才能出去。” “既然如此,我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看书。” “待到你们要审问我了,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思考解决之法。” 朱允熥问道:“你身陷囹圄,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再也出不去,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危吗?” “多思无益。”杨士奇道:“我既解决不了,那想再多便都是空想,徒费精神。” “若此生再不能出去,也是我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朱允熥拍手赞道:“杨先生不愧有宰辅之才,心性之稳,令人钦佩。” “寻常人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到真个自己身临此境,也万万不能静得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