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见了朱由桦照例是下跪磕头，但是这七家军户答起话来，倒也不是唯唯诺诺。比之朱由桦曾经见过的那些卑微佃户好上许多，大略是见过些世面。　　 “你叫什么？”朱由桦让面前这个军匠站起来回话。　　 “小的张喜，原本在狼山备倭千户所王老爷麾下。”那军匠老实答道。　　 “狼山？那不是在通州吗？”朱由桦没想到阎应元这么交游广阔，居然连江北的卫所都有熟人。　　 “狼山所隶属于松江宝山卫，虽在江北，却隶江南。”阎应元看朱由桦表情就知道朱由桦在想啥，两人的配合已经是相当熟练。　　 “这样啊……”大明这狗屁一样的行政区划，真是搞不懂。　　 就和前边碰上的何腾蛟一样，明明是南直隶的淮徐兵备道员，居然挂着山东按察佥事的衔，属于山东的官儿。　　 “会打什么军器？”管他出身哪里，朱由桦关心的只有能不能用，好不好用。　　 “这，老爷您？”张喜突然迟疑了起来。　　 “咱们是江阴团练，刀枪剑戟，鸟枪长牌，哪个不要？”朱由桦也算是披着虎皮逞威风。　　 “是小的失言，是小的失言……”张喜又要下跪。　　 江阴典史阎应元家的热汤饭都吃了好两碗了，居然还在想眼前这个要打兵器的人是不是贼。未免也带着些放肆了。　　 “起来起来，爷不是要找奴才，爷要找能打军器的熟手！”　　 “省得省得……”　　 这边厢也终于絮絮叨叨的开始掰扯起来，腰刀长刀什么的自然没问题，就是看你夹不夹钢什么的。枪头自然更简单，又不是啥花里胡哨的东西，给点毛铁就能干。至于鸟枪，很正常，一个都不会。但是眼前的张喜会打手铳，也就是火门枪，单发的那种，听个响儿比他射出去的子弹更有威慑力。　　 另外就是1633年，宜兴县的陈轼起兵造反，这个张喜当年已经二十出头，属于“正壮”，立刻就被拉起来跟着大军去镇压。好在他一手打铁的本事实打实的，于是便没有轮上他直接上阵，而是跟在大军后面修补修补盔甲军器，偶尔也打造一些刀枪。　　 后来陈轼兵败退往太湖，官军进剿，多少就要打水战。因着这事，张喜便跟着南京兵仗局来的大匠，好生铸造了许多轻炮。既不是佛郎机也不是红夷大炮，就是把鸟枪那玩意儿加大口径，架在漕船上，打那些重二两至半斤的小炮子。　　 一门炮轻的居然才几十斤，两个士兵扛着就走，很适合打击太湖上流动作战的水匪贼寇，但是威力嘛也就那样。打着人的话当然就是一个死字，打着船也就是只能见一个窟窿，想把船打沉那就不存在了。　　 “你那个炮到底算个啥？”朱由桦听他的描述，实在是很难给他所谓的大炮界定一个合适的范围。　　 “就是炮吧……小的也不甚明白……”张喜就一个千户所下面的小军匠，哪里懂得这么许多。　　 “行吧！”朱由桦感觉那玩意儿可能是某种抬枪的变种，也可能是什么劈山炮之类的东西，等张喜打制出来直接瞧瞧就得了。　　 剩下的那些乏善可陈，但是起码编个锁子甲，打个对襟罩甲都是熟练地，碟盔什么的也不在话下。这倒是让朱由桦又想起这么一茬，江阴团练办不起盔甲，怎么连个头盔都办不起。　　 这话才出口，阎应元突然就问了朱由桦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一顿饭所食？”　　 又不是饭点，你问我一顿饭吃多少干嘛？　　 “少则四五两，多则一斤。”　　 “都是干饭？”　　 “早上也喝粥，那都不作数。”朱由桦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那你们一顿吃多少？”阎应元不答话，反而问这些前两天还是国家的官军的军匠。　　 “一日也吃不上一斤干饭，能有两碗稠粥便是好时节。”　　 “江阴团勇景况尚好，若是白日操练，午上有一顿干饭，人给一斤，还有酱油咸汤。”阎应元继续说道。　　 “阎典史你的意思是？”　　 “民勇无有戴盔披甲的体力！”　　 “嘶……”　　 朱由桦被他这么一说，突然想起以前的一个说法。先秦的士兵，像是秦锐士、魏武卒，那就不要说了，可以全身掼甲，一日负重行军数十里。到了汉代，可以缳甲擎枪，裹十日粮，日夜飞驰强袭匈奴王庭。　　 然后五胡之乱后，整个北方的所有男性健壮基因遭到毁灭性的完全夷灭，当李唐再起后，整个民族的基因才勉强恢复，并出现了进一步的辉煌。　　 但是唐亡后，西北地区的健壮男性基因被吐蕃和回纥杀绝，中原的也遭到了相当巨大的打击，原本恢复起来的优良基因再度被腰斩。　　 以至于到了挫宋，除了极少数重步兵外，大部分士兵居然是带毡帽上阵的。甚至在保存下来的部分宋代军伍画作中，许多披着盔甲的士兵也只是带帽，而非顶盔。　　 至于经历了蒙古恐怖性民族灭绝的明朝，士兵的身体素质比之挫宋还不如，本民族内的高大优秀基因已经在无数的民族灭绝中消失。　　 说到底就是本民族内健壮的基因愈发薄弱，本来就不够健壮的士兵，外加吃不上饭，别说披甲了，带个头盔训练，都有可能把这些底子薄的人给练死。　　 （以上不代表写手本人看法，仅做参考。）　　 “所以不是必要，民勇一般不戴盔。”　　 “了解了……”　　 感觉自己对明代军队的了解一直在不断地打破底线，难怪连卢象升也说自己麾下的军队“各路士兵虽然都摆好了墙，搭着马荷着戈，却都是人的样子，都是没有意思的。”　　 好一句“却都是人的样子”！　　 还能说啥呢，走吧。把张喜等七户没什么家当的军户带上船，分作两拨，跟着钮鱼回转马岛安置。至于其他的东西只能再做计较，先买了一千斤广铁，同船载运，让张喜把那个轻炮设法铸一门出来瞧瞧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