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我没听错吧！”　　 “是地皮？”　　 ……　　 “太守要给咱们分地皮了！！？”　　 ……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士兵们就好像是还在上学的孩童一般，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就算说上十遍百遍也是没用，可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要张彦稍微提上两句，他们就会听得清清楚楚。28lu.com　　 在听到那被叫上前去的王二口中说出“土地”两个字之后，一阵风暴顿时从军队序列中席卷而上，发出阵阵的轰鸣声。　　 ……　　 “安静！”　　 “全都给我安静！”　　 ……　　 “瞧瞧你们这幅样子，一个个成何体统！”　　 ……　　 在嘈杂的讨论声掀起众人注意的第一时间里，那些在庐江军队中担任中层的军官就立刻站了出来，大声的呵斥着底下那些躁动的士兵们，并且开始努力维持起了现场的秩序。　　 只是从他们的脸上也可以看的出来，一种淡淡的欣喜——或者说是窃喜，正萦绕在他们的眼神之中。　　 ……　　 紧张。　　 激动。　　 可能还有一丝丝轻微的躁动。　　 在这些士兵、军官的眼神中，张彦明显感受到了这些与众不同的情绪。　　 不过这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或者换种说法，如果他今天在这儿给这些人分封田地，这些士兵都没有反应的话，他才会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只见他轻轻的笑了笑，随后便从腰间取出自己的大印，“哐”的一下改在那份土地权属证明上，随后便将那证明交到了王二的手里。　　 “喏，从今天起，这块儿地就是你的了。虽然不大，但二十亩……若是年景不差的话，养活一家子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至于你是将地皮交给家人去进行耕种，还是说自己没有亲属在这边儿，把这块儿地委托给官府打理，都随你的想法。”　　 “若是自己耕种的话，未来二十年间，你只需要按照正常规定缴纳农税和人口税就成了，不需要有任何其他的额外费用。”　　 ……　　 “至于将这块儿地委托给咱们官府的话，就相当于我们会找些人来统一进行耕种，到时候地里的产出你可以直接抽走二成，税务交由我们处理，你不需要额外再缴纳田赋了。”　　 ……　　 似乎是看那王二还有些不大明白的样子，张彦笑呵呵的向着他解释了一下。　　 而对方则有些不敢置信的吞了口口水，又看着那土地权属证明，也就是所谓的“地契”愣了好半天，这才在一众士兵的提醒下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原本有些粗糙土黄的脸上也浮现起了一丝红晕。　　 ……　　 “谢谢太守！”　　 “谢谢太守赏赐！”　　 ……　　 如果说之前这些士兵们猜测的金银钱财已经是他们所能想象的极限的话，那张彦这一手分封土地，就着实超出了他们的预想，甚至超出了在场绝大多数军官的预想。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之中，只有在灾年交不起税的时候，那些世家豪强们从自己的手中收走土地……那里有过官家将土地分给他们的时候？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对于这些社会底层的百姓，不论是皇帝、政府，还是那些世家名流，在他们的眼中其实都是一样的。　　 因为秦汉时期的官吏制度不足以支撑皇权或者说政权直接管辖到具体的百姓身上，因此在每个县城、城镇乃至村庄，实际上都是由当地的世家、名老对整个辖区内的庶民进行管理，然后政府再从他们的身上一次性的收取税务。　　 天高皇帝远……天高皇帝远！所谓的天高皇帝远，说的其实正是这样一种有些落后，却又有些无奈的管理方法。　　 ……　　 就像是同时期的欧洲，皇帝、国王往往需要替他们手底下的贵族背黑锅一样，大汉政府在过去的四百年时间里，也没少为底下的这些世家豪门们背过黑锅。　　 在最底层的百姓眼里，不管这些世家在向他们收税的时候收的税有多少，通通都会被冠以“大汉官税”的名头。　　 这也让很多没有明辨是非能力，尤其是不识字的百姓在交不起税的时候，下意识就觉得是当朝天子过于残暴，而根本不会去思考是不是当地地主老财的问题。　　 自己作为庶民冒着危险开垦耕地、饥荒年间土地被当地世家兼并、继续开垦、继续兼并……直到城市周围的安全地带再也没有能够安全开垦的土地为止。　　 这就像是一个固定的循环，始终留存在大汉绝大多数的百姓心里。　　 他们并不知道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因为没有接受过教育，因此那种朴素的价值观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进行思考，进行反抗。　　 这也是直至两千年后新的华夏建立之前，所有的农民、百姓，都将土地看的无比重要的原因之一。　　 如今张彦竟然给他们分发土地……　　 或者说，如今张彦竟然给他们这些处在社会最底层，几乎活不下去的士兵分发土地，这实在是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　　 别说什么二十亩地太少，要知道，整个汉朝哪怕在最鼎盛、最巅峰的时期，人均耕地面积也没有超过十五亩过，往往一个一家五口、甚至六口的家庭，支撑他们活下去的田地也就只有五六十亩罢了。　　 二十亩其实已经不少了！　　 如今张彦将一块儿专门的耕地交到他的手里，无疑是让王二的心跟着一同扎在了庐江——　　 他都沦落到当兵的地步了，家中自然是没有耕地的。如今有了耕地，在华夏人的传统观念里，这里便是他的“家”了。　　 而有了“家”，他也就有了“承担社会责任”、有了“成家”的基础。　　 这无疑能够显著增强这些曾经的外地士兵对于庐江的归属感。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会比之前更加英勇的为庐江战斗——因为这也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财产。　　 而这样做的弊端……　　 没错，这样做其实也是有一定的弊端的。　　 张彦微微叹了口气。　　 这样做的弊端，那就是如果这些士兵的手中有了良田，那很多人赖以参军的理由其实就不存在了……　　 比起之前，他们有了一条“后路”，甚至会有人出现那种从军队之中潜逃回家，想要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的情况出现。　　 而如果想要解决这种问题的话……张彦的眼神微微动了动。　　 那自然是需要一些其他的办法了。　　 ……　　 “好了好了，快站起来吧！”　　 “谁教你有事没事就跪着的！你的长官？还是你的父母！？”　　 “咱们庐江可不时兴跪拜这一套！”　　 呵呵笑着将王二从地上拉起，张彦定了定神，随后便看着对方那满是欣喜的眼神，又嘱咐了对方一句：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了，这地契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那块儿地不是就这样白给你了，而是从现在起，只给你二十年的使用权利。超过二十年，这地皮我们就会回收回来的。”　　 而那王二闻言则是一愣。　　 随后，他有些惊疑的再次看向了手里的地契。　　 在确认了权属只有二十年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　　 “这……这这这……”　　 “太守，这怎么只有二十年啊！”　　 ……　　 “这二十年……那万一过了二十年，这块儿地不久又不归我了吗？”　　 “这也太短了，等我死了，我儿子继承这土地。我儿子还没死，这土地就先没了！”　　 “太守，不是我贪心，这时间限制就不能取消吗？我保证，我肯定会努力训练，努力战斗的！您就行行好，把这行字去了，成吗？”　　 ……　　 或许有人会觉得王二贪得无厌，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土地的“使用年限”还从来没有出现在百姓的视野里过。　　 在他们的眼中，这地是谁的就是谁的，老子死了儿子继承，儿子死了孙子继承……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土地才显得如此珍贵，才会这样被百姓重视。　　 因为只要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哪怕这地不算肥沃，却也能够保证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衣食无忧，不至于被饿死。　　 而这种情况张彦难道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或者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笑眯眯的看了看那名士兵，张彦的嘴咧的很自然：　　 “想要无限期？那恐怕有点儿困难。这地都是咱们庐江官府组织开垦的荒地，都是属于公家的，可不是那些世家开垦，能够拿出来买卖的。”　　 “不过你要是想要时间长一点儿，却没有问题。”　　 ……　　 “王二……你是叫王二对吧？”　　 “你且听好。”　　 “从今日起，无论是你，还是你身后的这些将士们。只要从军满两年以上，且在庐江建立过功勋的，我庐江就会分出二十亩田地交于你们使用，年限统一为二十年整。”　　 “而若是你们想要这时间延长一些，倒也简单……”　　 “只要你们能够服役满十年，且在服役期间从来没有出现过溃逃、走脱、恶意避战等不服从命令的行为，等你们退役之后，就可以拿着这地契去庐江官府找民政署，到时候他们会将二十年的年限统一修改为百年。”　　 “百年时间，六代人丁，总可以了吧？”　　 ……　　 笑眯眯的对着王二说着，张彦的声音放的很大。　　 他不只是在说给王二听，也是在说给下面的那些其他的士兵。　　 这规矩正是他用来限制这些士兵，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有了退路就产生脱逃、避战想法的工具。　　 只要你想彻底将这块儿地拿到手里，那就至少得老老实实干满十年……十年之后，除了军官之外，底层士兵基本上也渡过了从军的黄金时期，可以进行退役了。　　 总之，这就是张彦调动他们积极性的一种手段。　　 而听到这话，那王二总算也松了一口气。　　 “谢太守恩典，百年够了……百年足够了！”　　 向着张彦的方向抱了抱拳，王二的脸上此时已经满是感激的神色。　　 ……　　 不就是征战十年么！　　 征战十年能够换的二十亩良田，这已经非常划算了！　　 虽然田地的价格看似不贵，但根本不是他们这种底层的百姓说买就能买到的，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有价无市。　　 再加上百年的期限……这简直就和永久拥有没什么区别。　　 这土地值得他为此而奋斗十年。　　 ……　　 是的，其实不管是对于他来说，还是对于张彦来说，百年时间都已经是一个非常长的时间跨度了。　　 对于他而言，百年时间已经是六代传承，等到那时候，自己的子孙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已经不是他能够想像的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活不了那么久，也管不了那么久。　　 当然了，王二脸色和缓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百年时间不止是对于他而言，对于张彦，乃至对于庐江、对于大汉而言也足够久了。　　 久到几乎没有谁能够保证，在百年之后，庐江的规矩还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块儿地还是不是如今的这幅模样。　　 ……　　 可能这就是土地兼并的悲哀吧……虽然在各种各样的影视作品中，老百姓对于土地的概念都是恒久的，都是不变的，似乎只要拥有一块儿地，就拥有了永生永世的谋生一样。　　 只是事实相对来说却无比残酷。　　 赤裸裸的事实就是，除了那些真正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大豪门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真正的农民家庭，能够拥有一块土地的使用权超过百年！　　 那些所谓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土地，其实最多也就只有六七十年的年限罢了。　　 真正在一个自耕农……或者说是普通农户手中传承超过百年的土地，整个大汉不说绝无仅有，至少也可以算的上是寥若晨星。　　 任何一个世家，或者说任何一个封建地主都不可能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依旧完成不了对一块儿土地的兼并工作。　　 天灾……人祸……　　 饥荒……战乱……　　 能够帮助他们完成兼并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就好像前面说的一样，等到了王朝的中后期，往往是底层贫民拼命的开拓新土地，同时旧土地被不断兼并入地主的手里。　　 等到再也没有土地可以开垦的那一天……　　 那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那就“青天已死黄天当立”；　　 那就“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那就“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　　 若是土地没法继续兼并下去，那就改朝换代推翻重来，或是干脆爆发革命，从根本上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出现。　　 而这，也是王二放心下来的根源——　　 就算是所谓“永久”期限的土地，也不过就能维持个几十年的年限罢了。　　 相比较之下，这百年的时间，说不定还比那些无限期的土地更划算一些。　　 ……　　 “好了，你且收好这地契，等后面轮值休息的时候，可以带着地契去那看看。”　　 “你若是有家人，便可以让家人代为耕种。而若是没有家人，就去找咱们官府的人，让他们将这块儿地代租出去。”　　 “两成的地税不算高，咱们庐江人口众多，还有很多人没有自己的土地，想来应该是很好出租的。”　　 “总之这田地来之不易，莫要轻易荒废了才是。”　　 ……　　 再次出声嘱咐了一下王二，张彦随后便挥了挥手，让他退了回去。　　 而后，随着蒯祺一个个的点名，将第一兵马司的将士们叫到众人面前，这些地契也作为他们军演夺得首名的“奖赏”，被分发了下去。　　 肉眼可见的，一种名为“土地”的契约，将在场的众多士兵们链接在了一起。